召灵
召灵
柏怀瑾和善若在屋外看着落日残红，听到殿中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柏怀瑾仰着头，努力地不让泪水滑落。
善若的心中也是一片哀漠，两人静默无声地站了一夜。
破晓时，孟帷察觉到余岁的手有了温度。
寄长思蕴集星月光华，微微的暮光穿透此处月殿，随之而来的是漫天的莹光，流进余岁的身体中。
柏怀瑾和善若两人推门而入，殿外的他们见八方的灵力汇集，心中皆是一悸，不免有些慌神。
孟帷眼神微茫，柏怀瑾将他扶了起来。
许是消了些芥蒂，他稍加思索，还是向孟帷说道：“你既记忆恢复了，便知晓寄长思月殿能汇集天地灵气，但若非寄长思之主临近消散，此月殿是不会受到感召的。”
此言对于此刻的孟帷来说，有些晦涩难懂，他死死地咬着牙，也不说什么话。
善若见气氛有些怪异非常，开口接柏怀瑾的话，只不过神情也是凝重。
“也就是说，现在的好消息是，寄长思仍然认主神尊，而不太妙的是……”
后半句话未能说出口，但孟帷显然是听明白了。
孟帷挣开了柏怀瑾的手，几乎是跪着扑到余岁身旁，再次将他的手握紧，眼里尽是慌乱和恐惧。
“阿岁……阿岁……”
声音都颤抖得不成句子，孟帷不顾眼下的自己有多卑微，样子有多难堪。
他死死地抓住余岁的手，不曾回头，却慌忙地叫着柏怀瑾。
“怀瑾，我将他的神力还给他……这样行吗？”
“什么代价都可以，你救救他。”
“你救救他……”
说着就要开始自心口抽离神力，却被柏怀瑾拽了起身死死地掐住肩膀。
“你到底长没长脑子，你在胡闹些什么！”
柏怀瑾见到孟帷红透了的双眼，还有那完全不对劲的情绪。
他心里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见到孟帷这个鬼样子时竟然心中生了不忍。
“孟帷，你现在心中不是应该痛快得很吗？你不是一心想要他去死吗？”
“我恭喜你得偿所愿好不好？”
柏怀瑾的声音低而缓，竟是听出了哭声，钳制住孟帷肩膀的手也卸下了力气，无助地垂下。
他几不可闻地哽咽。
“纵使你承了他的神位，寄长思仍然认主星杳，你难道不恨吗？”
“星杳消散，不是正合你意，你等待了十万年，不就是为了今日他受到应有的惩罚吗？”
“他从未向这天地讨要过什么，如果非要说，那一定就是你。”
柏怀瑾的一番话孟帷听懂了，又好像根本没听。
他的目光一直执拗地停在云被中安然沉睡的人身上。
似乎这世间万物都同他没有丝毫关系，只有眼前此人才是他的灵魄。
孟帷稳了稳心神，艰涩地说道：“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孟帷的话哽在喉中，厚重的鼻音晕出了哭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柏怀瑾深深地看着他，似是要从他的眼睛里看穿些什么东西。
末罢还是叹息道：“算是万幸，若非寄长思感召到君上求生的欲念，也断然不会引起这样大的灵力引动，这恰好证明了他还有一线希望。”
孟帷擡眸迟疑地看着柏怀瑾，似是在确认此话的真假，但对上的眼神真挚而又哀伤。
他的手搭上自己的肩膀，郑重非常地说：“孟帷，你只有最后一次机会护着他了。”
“绝对的，最后一次。”
“也或许……”
柏怀瑾回头看着那人，暗沉了眼色。
“连这最后一次，都是奢望。”
寄长思外有风声，是有人到访。
三人相视一眼，默契地留下柏怀瑾守在殿中。
孟帷甫一出门，便望见了气宇不凡，玉树临风的乾坤神尊君佑，以及身旁默然站立的神官华焰。
善若侧目瞄了一眼华焰，后者则是垂眸避开了善若的目光。
善若也只能作罢，脸上是温和疏远的笑容，对着君佑恭敬掬礼道：“余公子刚历九千，现下正在寄长思稍作调理，还望神尊看在昔年的情分高擡贵手，宽限他两日。”
言下之意，便意指君佑是个公正无私的铁面人，不顾多年的情意，此行是来赶人出九重天的意思。
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言语却可谓是冒犯至极。
连华焰都忍不住地偷瞄着君佑的神情变化，心里为善若点了蜡烛。
君佑不怒反笑，保持着闲适雅致的态度。
“善若大人哪里的话，星杳就算跪了九千，可终究也曾是本尊最为珍视的故人，本尊又怎么会是那般不念情分的恶人。”
说到此处，眼光却意有所指地瞄向孟帷，故作恍然一般地继续补充道：“溪午大人怎么还在此处？三界之中关于您的传闻数不胜数，本尊都快压不住他们的怒意了，如今您的争议这样大，依您看，本尊该如何解决才好？”
孟帷刚从不太正常的情绪中缓和过来，善若适时地想要替他说话。
但孟帷的反应却比他更快。
“我自己惹的事，不劳神尊挂心，血魅鬼王尘千错祸世，而神尊还有闲情逸致来此处看望故人，且不知是对尘千错不屑一顾，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君佑看向孟帷的眼中情绪复杂，有不可置信，有戏谑，甚至还能读出那么一点欣慰。
似乎孟帷真的看透了些什么事实，如果不是他见到孟帷现在满眼通红的话。
真的是无关紧要的人物，君佑几不可闻地叹息。
他为什么要同此人纠缠不清的缘故，不过是因着孟帷今日是不会让他进去看那人一眼的。
并且他很清楚，内殿一定还有风翊守着。
不是他闯不进去，而是他觉得没有必要。
既然如此……
君佑双眸含笑地看着身后的华焰，温和地问道：“本尊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华焰大人可否替本尊去看看昔日的灵枷帝神有没有什么要紧的？”
瞧起来倒确实是客客气气的请求，诚恳中带着随意。
但华焰在遇上善若的目光后无处躲避，有些慌乱地应道：“这是自然，还望神尊放心。”
在目送君佑离去后，善若的面色有些冷意，看起来也是十分不解地望着君佑离去的方向，说道：“他的心思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华焰大人，既是应了神尊的命令，那便请跟我来吧。”
善若甫一转身，华焰便匆匆拉住了他的衣袖，一边还斜瞄着孟帷，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孟帷是个极有眼力见儿的人，尽管此时脑子也没有太过清醒，却也看出这两个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知趣地走进了内殿中。
“善若，我不认为你有同乾坤神尊作对的资格和本事，哪怕你们三个加起来也敌不过他，这无疑是自寻死路。”
“你觉得灵枷帝神这么折腾自己，拼了命挣脱九重天的桎梏，君佑就有可能让他逃走吗？”
“华焰。”
善若无奈地打断她，“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你现在同君佑站在一起，也的确是最安全的，是我喜闻乐见的。”
“但星杳已经太可怜了，若是我和风翊大人在此刻也退缩不前，为了活命而明哲保身，我这个神官未免做得也是极没人品了。”
“善若，你不如风翊同星杳亲厚，地位也比不上溪午尊贵，你这是……图个什么呢……”
华焰很是失神，喃喃道。
“你知道吗……”
善若的语气变得沉重，同时也深深地叹息。
“你我自由徜徉天地，做世人口中敬仰的神官时，是他舍弃了自己，也亲手断送了自己的生机，更是深埋了心中的爱意。”
“是这苍天感念，才赋予他第二次机会，若他真的有罪，寄长思岂能召灵？”
这番话的含义太深，深到华焰听不明白。
但殿中的柏怀瑾心中却同他一样清楚。
“孟帷，尘千错重新入世，除了吸食天地灵气之外，并无什么大的动作，我恐怕他有别的打算。”
柏怀瑾不得不同他提起这些事。
孟帷只是点了点头，并不愿开口说些什么。
但或许是不愿晾着柏怀瑾，他还是启唇道：“怀瑾也不必过分担心，尘千错的目标，从来都只有我。”
像是一颗石子坠入平静的湖面，柏怀瑾清隽得极好看的面容上出现不解。
他紧蹙着眉头道：“你是说，万年前尘千错，便是针对你而来的。”
孟帷对这一席话不置可否，却又像是被狠狠地刺痛一般，一脸苍白道：“的确是这样，所以万年前，是星杳替我挡了回去。”
柏怀瑾知道不宜再问。
适可而止吧，但他依旧是没能忍住。
“为什么？”
孟帷的眸光深邃而又晦暗不明，他摇了摇头。
“我只是有些猜想，实在有些不太妙，说不准的事还是不要徒增烦恼了。”
话已至此，便是不愿再多说些什么了。
柏怀瑾同他一道沉默了下来，殿中简直静谧而又冷清得可怕。
不多时，善若独自一人进了殿，柏怀瑾斜瞥一眼，见华焰并没有跟在他身后。
“你不让她进殿，华焰大人回去，该如何同君佑交待呢？”
“无妨，君佑此意不过是要华焰表明态度，至于华焰有没有来瞧过神尊，他并不会真的关心计较。”
善若平静地解释道，像是在说今夜的月色很美。
许是他说得太过有道理，柏怀瑾点了点头，走至殿门处望着远方的星云，预想明日的朝晖是不是也如今日一般。
原来当所有人都聚在一处时，整个夜里也可以安静得如此可怕。
没有一个人想启唇说些什么话，也不肯执着而又期待地盯着同一处。
原以为这便是最坏的结果了，但事实上众人甚至都想得太过简单。
直至再度破晓时，守在殿门的柏怀瑾正擡头茫然注视着逐渐晕上日辉的云，天际却滑过一颗烁烁金辉的星辰，直坠着三界而去。
一时之间他竟发了一会儿愣，随即整个九重天都被撼动了起来。
善若也是眼中微茫，同柏怀瑾对视一眼后，连笑容都勉强不出来。
他傻愣愣地盯着柏怀瑾，有些试探地开口道：“风翊大人，刚才，我不是看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