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言
传言
余岁轻拨开柏怀瑾，将他拦在身后，同君佑对上目光。
“神尊的来意，不过是要将我带回九重天，小仙依您便是，又何须牵扯到不相关的人。”
“倒也不急于这一时，本尊观这将军府戾气横生，遍布杀伐鬼气，恐怕妖冥要镇不住那鬼王尘千错了。”
君佑扶额浅叹一口气，“可即便本尊同为帝神，也并无操纵妖冥的能力，若此事处理不善，恐怕三界将有无妄之灾。”
余岁漠然了许久，似是极为不解道：“神尊若是想让三界众生及九重天神官知晓我的身份，千年前就不会费心遮掩这件事，如今却又想将我的身份公之于众，是不是有些矛盾？”
君佑的神色肃然，收了那副慵懒的模样，是一派帝神不怒自威的模样。
“本尊是天地共主，九重天之上的帝神，岂能让妖鬼二族为非作歹？”
“君上是不是将本尊想得太过狭隘了些。”
虽是觉得不信，余岁仍是躬身行礼，做出一副歉意的模样。
“是我冒犯了神威，乾坤帝神心怀苍生，岂是小辈可以妄加揣测的，只是小仙心想，您当年因着玉生云鬼这凶蛊也是吃了不少苦吧？”
余岁敏锐地捕捉到君佑神情的不自然。
但君佑转瞬便再次恢复了平静，甚至还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小仙记得，道界记注羽升登入神界的第一人，就是第一任药宗，也就是药祖。”
“乾坤神尊降世以来唯一一次星陨时刚好也是三界创始之际，而不渡是您一片神元所化，医术堪比当年的药祖，那么三界创世伊始的药祖，舍您其谁呢？”
君佑颇为玩味地看着余岁，听着他头头是道的分析，最后点了点头。
“君上说得不无道理，那您为何会认为药祖当年吃了不少苦？”
余岁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将所有的联系归拢在一处。
“玉生云鬼为传闻中的凶蛊，小仙根本就不曾在任何古籍中见过此凶蛊的豢养术法。”
“此凶蛊一经现世必将引起轩然大波，小仙听惯了太多非议，并不认为当年的药祖有能力将此事隐瞒下来而透不出一丝风声。”
“这股风一旦吹了出去，药祖创始它的用意则会被人猜忌和质疑，否则为何有关于药祖的记注极为两端化，而有关药祖的传闻一直被方壶山所封禁，药祖本人也一直受人诟病。”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不渡其实有所隐瞒，当年关于玉生云鬼的记载并不是被您撕毁的，而是在那个方壶山道师手中被消除的。”
君佑擡手打断了他。
余岁叹息一声，静待着他开口。
“方壶山这一点一直都做得不太磊落，因为玉生云鬼一事，方壶山的风评受人非议，方壶山想要保持着在道界崇高的地位屹立不倒，选择了将玉生云鬼再度豢养出世。”
“但此次方壶山使计将玉生云鬼滋养在了第三重天，那位仙尊就成了举世讨伐的罪仙。”
“而这个时候方壶山再言说当年的药祖早已将玉生云鬼的豢养术法销毁，在众人没有找到记注后，自然而然地将目光再次放在了药祖身上，猜测药祖自羽升后是否有将此术法留存给了第三重天的可能，随即便降下了三界审判。”
“在谛心神坛公审那位仙尊时，本尊于心不忍给他留下了生路，而他也茍延残喘地回到了第三重天，凭着顽强的意志淬炼出了玉泽月清草。”
“因着这一件事，药祖再度成为众矢之的，本尊没料到人心竟能如此冷薄，在本尊羽升后都没能得到一刻的消停。”
“但不得不说方壶山做得实在是太过天衣无缝，他们经由此事将药祖自道界除名，一副匡扶正义的模样，言说当年是药祖和第三重天有了勾结，所以这玉生云鬼才会出现在第三重天，而玉泽月清草才能被那罪仙淬炼出世。”
“随后将方壶山清清白白地摘了出去，将一个无辜之人逼成了妖魔。”
余岁淡道：“难道神尊能够容忍这些对您不敬之人？”
君佑极为好笑地看着他，“难道本尊会为了这一群跳梁小丑把自己折腾成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那岂非是得不偿失？”
这话其实点明的是余岁，但余岁闻之却不恼。
他反而带着一丝了然的目光看向君佑。
“所以您想看看我会不会变成那样的人。”
余岁静静地望着君佑，“神尊，有人说过您的心思复杂难懂吗？”
君佑盯着余岁，似笑非笑道：“星杳，莫要再同本尊装糊涂，再过一些时日，你亏欠的人就要来同你讨债了，届时本尊再观你是否还能像现在这般心平气和。”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听起来有些意味深长。
“论起心怀苍生，这世间又有谁，能比你更懂这四个字的深意。”
他站起身，玄色云缎肃穆而又不容侵犯，眼瞳中的深邃似苍夜，俊逸的容颜更添几分尊贵，拂袖摆手云雾缭绕，转眼三人已然位处谛心神坛阵中。
烟雾散去之后，谛心神坛的法阵渐然已被召开，上空的雷霆涡云席卷着风暴，蓄势待发。
“既然灵枷帝神不愿苏醒神魂，本尊也不好强人所难，那便先昭告天地，恭迎帝神归位。”
君佑漠然地望向柏怀瑾，“风翊大人可是要耽误灵枷帝神归位？”
柏怀瑾见余岁摇头，便移步到了一侧。
“帝神归位是天命，风翊自是不敢违背，小神只是在想神尊该如何自圆其说。”
银辉紫微帝星昭示灵枷帝神降世，其星集万物灵气孕育所化，现世可撼动天地，九重天上的神官无一不会受到感召。
可君佑却以自身神力压制了紫微帝星蕴集的灵力，以此蒙蔽了众位神官，而若是此时余岁显露真身，君佑又该如何解释当年将他认作司风神官的事，又如何解释银辉紫微帝星降世却无人感召的荒唐事？
“星杳从不过问九重天的事，见过他真容的神官不过寥寥几人，而其他的事情，即便是有人妄自揣测，却无一人敢同本尊要个什么说法，风翊大人多虑了。”
以君佑的身份的确同众位神官没什么好解释的。
他对风翊的态度有些不同也全是由了星杳的缘故，再加上千年前他偏执成狂时将风翊封入轮回，所以对待柏怀瑾不免要客气一些。
柏怀瑾冷哼了一声，全神贯注地盯着余岁，而谛心神坛的雷云聚集早已镇动了三界各方势力，现下芸芸众生都在朝着谛心神坛处赶来。
“谛心神坛云涡能聚集如此大的灵力，莫不是……”
紫衣道尊沉吟片刻，默默地注视着远处的雷霆。
“神官飞升时，都将历经谛心神坛九天玄雷劫，可如此大的阵仗，本君从未见过。”
许遇将长诀收置身后，心里暗想着一个人的名字。
在他们匆匆赶来时，君佑早已隐了身形，只余下神坛一侧的柏怀瑾，还有正在阵中历经雷劫的余岁。
曲觅瞧起来少了过去的轻佻不正经，端站于一众道师间却仍显风雅，只是多了几分沉稳，一眼望去仍然是惊艳众生的绝世美人。
“灵枷帝神的降世竟然无人知晓，此事有些古怪。”
许遇悄无声息地站置曲觅的身侧，低声地说道。
曲觅默然不语地握住许遇的手，放在掌中包裹着。
过了半晌才启唇道：“这件事同三界之中的人无关，九重天的神官逐个现身，见他们也是不知情的模样，想来此事应是同乾坤帝神脱不了关系。”
“你我纵然是想插手也无能为力，只是不知你那徒儿又是因着什么机缘被卷入了这场祸事之中，而如今人又在何处。”
许遇暗自握紧了曲觅的手，深深地凝视着道尊满含深情的桃花眼，轻声在他耳边说道：“孟帷是君上的人间，也是他的九重天。”
“那岂止是他的心上人，更是他唯一愿意倾尽天下的例外。”
曲觅有些不可置信，“许遇，我看那余岁也不是什么能为情舍弃所有之人，此言是否有些夸大其词了？”
许遇默默摇头，转眼望向阵中的一袭雪色，深叹一口气。
“他曾心怀善意，真挚如许，却换得了亲族含冤而终，冷暖自知十余年。”
“众生皆淡漠，何人能有资格判他一句对错？”
“他偏执如狂，却算不上错杀无辜，至少我们在没有经历过他的痛苦时，没有资格对他的行为指手画脚。”
余岁是许遇见过最为出色的仙尊，或许也是因为帝神转世的缘故。
许遇虽说不常驻留第三重天，却也听过许多对他的褒扬，其中仰慕的仙人更是不计其数。
这位鹤族少尊天生一副绝世的好容貌，多少美名在外的仙子在他面前都失了姿色。
余岁家世显赫，是未来的仙尊指掌者，身份何其尊贵，可谓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但余岁的年龄虽小，性子却寡淡无比，对诸多事情都提不上半分兴致，更别说是想见到这位少尊展开笑颜。
天资聪慧，命定之人这样的称颂一直伴随着他的成长。
只是后来余岁故意隐了锋芒，显露出了一副拙样。
许遇此前不认识这位少尊，确实是从未见过真容，只在余岁年纪尚小时见过一次。
那时余岁还只是龄童般的模样，却只消一眼就吸引了许遇的目光。
实在是一个极美的人，哪怕还只是一个龄童。
但在遭逢变故之后，鹤族少尊被迎回第三重天继任仙尊之位，与生俱来的尊者风范被他尽数敛去，余岁转了性子，沦落为众人口中的傀儡，期间许遇只是默叹，却也不曾真的去瞧过这位君上。
许遇心思通透至纯，一身浩然的正气能让他剑指长空，可这样的一个人却始终无法对恶贯满盈的鹤尊生起过杀意。
因为他记得初次见少尊时，龄童眼中是澄澈的月明。
年幼的余岁指尖轻触一株栀子，极尽万般珍视，倏尔轻叹一口气。
“孤风枕云眠，梦溪寄长思。芸芸然晚宁，脉脉有归时。”
曲觅一知半解地望着许遇，许遇却陷入了当年的回忆，似是有些感念。
突然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许遇蓦地擡眸与曲觅对视。
“神史记载，灵枷帝神所居月殿，名唤寄长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