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佑
君佑
“您请耐心些，我还没有说完。”
余岁擡手阻断了程渡将要说出口的辩解之语。
“千年前我降生，你筹谋了五十万年终于等到了那一刻。”
“那颗蓝辉星辰，其实本该是银辉紫微帝星，我说得对吗？”
柏怀瑾极力压制住情绪，握着紫竹扇的指节泛着白，而他的目光凉凉地扫在程渡身上。
“君上，我……”
程渡欲言又止，眉宇紧蹙，其中参杂着明显的不知所措和无可奈何。
最终他还是惨然一笑，无所谓道：“反正您也从不在意，又何必装作一副失望至极的模样。”
“程渡，我且再问你一遍，当初我藏匿在将军府三年，你当真毫不知情？”
不渡垂下了头，沉声道：“我知情。”
听到了这个答案余岁似乎并不意外，唯有因着怒气微颤的眼睫暴露了他所有的情绪。
“当年的妖祸，神尊身处三界之外，是否早有预见？”
不渡沉默着没有应声。
余岁却已然明晰了他的答案。
眼前站着的人可是程渡啊。
那是余岁自小看着长大的少年。
那是他曾经最信任的人。
“君上，九重天不得干涉三界中事，就算预见了我又能如何呢？”
“君上，我只是一个普通仙人，有能力违背天命吗？”
余岁浅浅一笑，将缘君更贴近了些，划破了些许雪玉般的肌肤，渗出薄薄的绯红，眼中流露出的绝望似要吞没两人。
“你们瞒着我的事，我早晚会想起来，柏怀瑾你若还当我是朋友，就应该坦诚相告。”
“而你程渡，这天底下最希望我忆起所有事的人不就是你吗？你谋划了这么多年，从九重天跟着我到了三界之中，这样的恒心不是很值得称赞吗？”
“神尊只手遮天的本事实在让我叹服，你又在害怕什么？”
“让我看看你们对我的真心究竟有几分吧。”
他合该有这样的底气。
哪怕此时仙元受损，余岁眼里仍是逼人的锐气，似乎还夹杂着许多的不耐。
柏怀瑾和程渡一时之间都沉默不语，又似是担心此人真的会做出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两人都忧心地望着余岁绝世的容颜。
余岁手中的匕首泛着微微的光，风卷起衣袂翻飞如雪，凄美的画面动人心魄。
程渡一眼不落地凝着他，正欲开口时，一道金光自天际穿梭而来，跃然在三人眼前驻足。
一位身着玄色绸袍的男子自金光而生，面容与程渡别无二致，却更显几分威严和清冷。
周身的气场足以撼动天地，却只在一瞬便被此人全数敛尽。
他冷淡地瞥了一眼面无血色的程渡，转而将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余岁身上，便再也没有挪过眼。
柏怀瑾稍稍往前拦了几步，以冰凉的目光地望着此人，言语之间俱是疏离，却仍旧是满含修养地掬礼道：“风翊恭拜乾坤神尊，余公子神魂还未苏醒，神尊如今现身在三界之内，实在是不合九重天的规矩。”
君佑对这一番话置若罔闻，似笑非笑道：“规矩？”
似是有些怒意，君佑拂袖之下，将军府水榭中的池水溅裂成柱，水声轰鸣。
风声呼啸在柏怀瑾耳边，但云中白鹤却依旧淡然处之。
“九重天界，本尊便是规矩。”
此话是对着余岁说的。
他浅笑着勾指将缘君匕首从余岁手里撤走，随后又像当作一件废器一般随意地抛掷在地上，开口之时仿佛只是一场久别故人的寒暄。
“星杳，阔别五十万年，可还无恙？”
余岁毫不胆怯地望着他，随后恭敬地拜了一礼，淡声道：“第三重天鹤族仙人余岁，恭拜乾坤神尊。”
不知是他这恭敬一拜的缘故，还是他不露声色地表明身份的原因。
君佑的神色复杂极了，连带着声音都透着一股压抑和克制。
“君上仙元有损就不必多礼了，本尊此番亲自前来，也不是来与您商量的。”
话已说至如此，余岁知晓同君佑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
三界之中已经没有了孟帷，这里已经不再是他的归处。
而九重天或许才有转机，那里藏着两人的过往，还有情缘纠葛的伊始。
只有那里才有答案。
余岁坦言道：“并非是小仙有心忤逆神尊，而是小仙诚心地想给神尊道个谢。”
柏怀瑾听闻此言先是有些怔，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默默地低着头不言。
君佑恍然起了兴致，“哦？君上是想言什么谢？”
余岁沉静地说道：“多谢神尊高擡贵手，免了小仙违背神约的刑罚。”
君佑挑起了眉梢，宛若余岁说的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无妨，在我这里，你总是要不同些。”
乾坤神尊打破了与余岁缔结的神约，提前了几月召开三界审判，只为了方便余岁收拢棋盘将方休和祝烬一网打尽。
余岁不经意地瞥向了程渡，而后者对上他的目光后有些微怔。
随着余岁的视线看去，君佑似是才堪堪注意到一侧默不作声的程渡。
唇边的笑意渐浓，却不带一点暖意，眼中的冰霜凌厉刺骨，擡手之际程渡的身体悬空而置。
余岁心中一惊，却将所有的情绪隐藏在冷漠的面容下。
“他本就是神尊的一部分。”
余岁漠然道，“您这是想要做什么？”
藏于广袖下的双手却暗自成拳。
程渡也是自己亲自照养看顾长大的，怎么可能说因为一桩隐瞒而全无情分？
“程渡不过是本尊一片不太听话顺从的神魂罢了，他背弃了本尊的意愿私自逃离九重天，化作了第三重天的仙君，而如今本尊是在矫正自己的过错。”
君佑稍稍偏头望着余岁这一副月华皎洁，不染半分纤尘的容颜，忽地轻笑出了声。
漫不经心道：“君上是不是管得有些宽了，本尊自己的神魂，是生是死，是残是毁，难道还由不得本尊做主？”
程渡的面色如纸惨白，像是失去了反抗般任人宰割。
可他只是不错一眼地凝着余岁，眼中的悲怆几乎要涌现出来。
里面交错着绝望，不舍，还有酿了八百年的深情柔绪。
似那开得正艳的花蕊，一剑撷落，垂败下来的是永生不灭的玫色。
“纵然此事是小仙唐突，可程渡怎么说也是有灵的形体，神尊这般轻贱生灵又是什么道理？”
余岁平静地回应，他看得出来君佑这俨然是要程渡性命的架势。
可余岁却并无同他抗衡的仙力，尽管这样，他也没办法做到坐视不管。
君佑听到此番话，轻挑着眉看着程渡，目光中夹杂了复杂的情绪。
似是在惋惜，又像是在嘲笑他的无用。
而程渡几乎是一瞬湿了眼眶，垂落了视线，努力地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
“原来在君上眼中，程渡也不过只是一个生灵而已了。”
君佑的话听不出语气，却显然与轻松毫无关系。
柏怀瑾微微蹙眉，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千万缕金光自程渡身体抽出。
可他觉得仙力的消散全然抵不过此刻的心痛，甚至比不上万一。
余岁还在思考对策，君佑却不给他这个时间了。
在余岁不欲争辩这句话时，君佑已然给程渡判了死刑。
君佑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一道光柱自他掌中跃出击穿了程渡的身体。
而在程渡闭眼坠落时，余岁迅疾地接住了他。
余岁的气息很是不稳道：“不渡，不渡……”
程渡在临近消散时听到熟悉的声音，跌入了这个温暖的怀抱，忽地有些眷恋。
但他实在是太过疲惫，也就不愿再睁眼见一见这张爱慕了数百年的容貌。
他的泪水自眼角滑出，明明心灰意冷，可又实在做不到放下。
程渡艰涩地开口道：“君上，此后路难，臣再也不能护您周全了。”
“万望，珍重。”
一瞬化作微光消散，滚烫的泪落至余岁掌心，倒影着仙君的墨色深瞳。
从前的少年纵横天地，终此一生只贪着一个仙君，临了时却仍是满心的遗憾。
“一片神魂而已，也配跟本尊相提并论。”
君佑闲适地说道，心里却不如面上这般自在，尤其是见到程渡临死时对余岁的念念不忘，更是一阵无名火起。
余岁头也未擡，怔怔地盯着掌心的湿润，有些失神。
“可我终究不是星杳，神尊如此深重的执念恐怕是错付了。”
说罢将手握拳，紧紧地攥住，擡眸之际遍是霜雪。
“君佑，你出手诛杀程渡，究竟是想斩断自己对星杳的情丝，还是仅仅因为眼里揉不得沙子，哪怕是自己的一片神魂萌动觊觎的心思都让你难以忍受？”
“恕小仙冒犯直言，凭着您这番扭曲的掌控力，我若是灵枷帝神，也不会对您生出半分爱意。”
余岁握拳的手不住地轻颤，他知晓自己此刻脑子不清醒。
若是他还尚存一丝理智，就决计不会说出这一番话激怒君佑，此举分明是在自寻死路。
可程渡的性命就那样丧失在他眼前，若残花哽咽，融在长风里，只余漫漫的苦泪在掌中。
他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
君佑闻言轻笑，所幸从地上破出了一张木椅，悠悠地靠坐下。
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君上想必是颠倒了因果。”
“程渡原本是因着本尊的缘故，才幻化成仙君陪护在君上身侧，他对您的情意，也是源自于本尊对星杳的情丝所托。”
“若没有本尊，这世间便不会有程渡，本尊只是纠正了自己的错误，难道不合规矩吗？”
他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事，两指按在自己的头上。
“君上说得没错，本尊是有些生气，看到君上算无遗漏，百般利用程渡的情意，又一次又一次地弃之如敝履，倒真是像极了那位故人。”
君佑的目光透露出危险的意味。
柏怀瑾毫不犹豫地拦在余岁面前，竹扇横杀在君佑眼前，一如过往般的坚定。
“余公子如今伤重，风翊凡请神尊顾全九重天与三界的安危，三思而后行。”
柏怀瑾行动极为冒犯，但此话说得倒是恭敬。
“风翊大人哪里的话，本尊统掌九重天与这三界已有百万年，自然是比您更了解大局，也比您做事有分寸些。”
君佑微眯着眼，见不出一丝不悦，反倒是懒坐着更显了威严，像是随口一提了一句。
“本尊隐约记得，天都城还有佳人待您归去，风翊大人此番下界也不算是件祸事，反而还寻了一桩门当户对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