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辩

自辩

余岁的眸色一暗,听到如此认真的语气,不知为何有些隐隐不安。

“帷帷,哥哥知错了。”

不由得将余岁揽得更紧了些,孟帷吻在余岁的墨发上,低声哄道:“阿岁听话,你以后试着依靠一下我,好不好?”

余岁将汹涌的情愫藏于眼底,笑道:“好。”

不知过了多久,程渡总算是有逐渐转醒的迹象。

余岁此时已靠着孟帷安睡了一小会儿,柏怀瑾看上去倒没多大的变化,只是默默地盯着程渡出神。

程渡喃喃道:“君上……君上……”

一声声的呼唤终还是吵醒了余岁,他满眼担忧地看着尚被困在梦魇中的程渡,却在程渡清醒过来睁眼的那瞬间将所有情绪敛尽。

程渡恢复清明的那一瞬,眼中倒影出余岁苍白的面容。

他不顾如今承受着巨大痛楚的身体,翻身下去扑到余岁的床边,急道:“君上,是何人将您伤成这样?”

但随即他便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有些失态,也见到了余岁如今是瘫软在孟帷的怀中,嫉恨一时将他的心口填满。

“孟帷,你有护过君上一次吗?”

“你为什么总是护不住他?”

孟帷如鲠在喉,心头一阵绞痛。

余岁却反握住他的手,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护不护得住,由不得你评判,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程渡像是一下子滞住了呼吸,眼眶湿润了下来,声若蚊呐。

“君上,我为您做的这些,都是为了您能安然无恙,我就是见不得您作践自己。”

余岁一笑置之,对着柏怀瑾说道:“劳烦柏大人回避一下,在下有些私事要解决。”

柏怀瑾点头退出了门外,屋子里一片静默,留下两个伤重的人和孟帷。

程渡直直地看着余岁,而余岁却不将目光缓和一分一厘,带着些许审视的意味回看着程渡。

“你我左右这样对望着也盯不出花来。”

余岁的语气听起来放松了些,还没等程渡松一口气,随即峰回路转。

“不若你说说为何要替尚宇则给骆同归传递消息。”

程渡的脸色微变,“君上为何不曾疑心过方休?”

“方休为人自大,且又没有善解人意,助人为乐的性子驱使,他早就将祝烬抛诸脑后了。”

“祝烬将那管短笛赠予尚宇则不过是为了让他在我的保护下留存证据,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方休回过神来就会突然想起还有这件证物,而两个被赋予神印的人之间可没有什么禁制所束缚。”

余岁顿了顿,继续道:“能够不露痕迹地在我眼皮子底下接近尚宇则的人可不算多啊,不渡,难道你真心地认为我是会怀疑孟将军吗?”

“君上真是……明察秋毫。”

程渡惨淡一笑,虚弱地应声道:“您果然是一早就发觉了,对太师说的那一番话不过是为了诓臣罢了。”

“说说你的打算吧。”

余岁隐住气息的不稳,“我不想同你顾左右而言其他。”

程渡却不言,默了不知多少时间,才呐呐地出言道:“君上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设局,将臣算计在其中。”

轮到余岁微愣,他无言地盯着程渡,最终稍别开了头,埋在孟帷怀中不愿再看。

孟帷替他辩道:“你怎么会这么想?若是阿岁一开始就疑心于你,就不会因为你屡次同我争辩了。”

不渡似是根本没听见这句话,泪水自眼尾溢出落下。

他松开了紧抓住余岁垂下衣角的手,往后一松跪坐在地上,倏尔笑红了眼眶。

“你纵着我自作主张,装作不知情的模样,甚至在谛心神坛上任由我利用玉生云鬼控制你的心神,就是在等我接受神罚吧……”

“可君上,我命大没死成啊……”

“实在是太可笑了,我竟然还一厢情愿地相信,你是真的愿意将一个光明锦绣的前程留给我,我竟然真的心甘情愿替你去承这谛心雷刑。”

“余岁,何再山,我高高在上的仙尊,我程渡是哪一点对不住你,竟让你如此物尽其用,又是犯了怎样滔天的罪过,一份真情才能让你这般作践?”

而当他见到孟帷手腕上的红豆手串时,笑得更为意味深长。

“孟将军就不知为何君上会对你的事情了如指掌吗?他这般精于算计,这样神通广大,难道当年是真的来不及对老将军夫妇施救吗?”

他一只手指着那红豆手串,“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的手串,君上可以通过它探听到将军这里所有的境况,君上有对你言明这件事吗?”

孟帷愣住,余岁是对他说过,通过这个手串可以让他知道自己的思念。

可他从未想过其中的深意,而程渡说的后半句话更是耐人寻味,诱人多想。

孟帷稍犹豫,随即坚定道:“阿岁说什么,我便信什么,你犯不着这样白费心思。”

低首对上余岁的一双杏眼,两相缱绻而又安宁。

程渡一颗心全数付诸给了余岁。

这个人从未捧起,却又将之踩碎在地上,化作一掬尘土,散如飞沙流尽。

“第三重天冷清,至尊之位更加冰凉,坐上宝座的仙尊却更甚之。”

程渡缓缓起身,撑着身子勉强站住。

余岁望向他的目光异常冷淡,若非孟帷贴身感受到他身上不断涌动的怒气。

孟帷险些都要被余岁这番表面现象所迷惑。

“不渡,我只问你一句,当年人界妖祸一事,你是参与了,还是没有参与?”

不渡的神情凝滞了一瞬,眼眸中闪烁着不可置信。

“就因为我能够豢养出玉生云鬼,所以君上就这样执着地认为,所有的玉生云鬼都与我有关是吗?”

孟帷实在见不得余岁再勉强自己开口,先行反问道:“如若不然,为何方休咬死是别人将玉生云鬼交付于他的?”

不渡哑然道:“君上是认为,当年是我给了方休桎梏许宗师的条件,也助长了他想要吞并三界的欲念,可按您这样说,岂非我在他打开妖界封印之前就预料到许宗师会恰巧窥见,岂非是我造成了我亲生父母亲族的死亡?”

“您是这个意思吗?”

余岁闻言默然不语,孟帷低头分明见到了他眼中的迟疑。

“我不认为许宗师因为关心则乱而丧失了分辨真假的能力,那你可以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方休会有玉生云鬼,又为什么许宗师会被他所诓骗这么多年的原因吗?”

半晌后余岁说出这一番话,眼里的锐利险些刺穿不渡的心思。

不渡微不可察地摇头,似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

“玉生云鬼其实并不是起源于第三重天,在古籍中第一次出现这个名字距离如今已经太过久远,而上面记注研制出这种蛊的人,是饱受三界争执非议的第一任药宗,也就是药祖。”

孟帷的质疑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余岁平静地按住了他,示意听不渡继续叙说。

“玉生云鬼会被世人当作凶蛊,最为显著的药效并不在于可以操纵人的心神,因为离魂蛊虫显然也可以勉强做到这一点。”

“它令人闻风丧胆的一点,在于它可以以蛊主一魂滋养出属于自己最为顺从的信徒,只要是在这三界之中,就算是君上这样的仙尊都只能臣服于蛊主,只要蛊主魂魄不散,身上种有玉生云鬼的人生生世世都要受蛊主牵制,哪怕是已经化作了白骨。”

“但许是药祖觉出此蛊有违天理,所以将当年的记载文书撕去了几页,仅仅留下了为数不多的只言片语,后来不知怎地又有道师研制出来,那位道师起了歹心,意图以此蛊操纵第三重天的仙尊,后来竟然也成功了。”

“但始料未及的是,那位仙尊却也是极擅医术,竟然也借这机会养护出玉泽月清草,所以有关于玉生云鬼的传言便来到了第三重天,而后世的人皆以为这凶蛊是起源于第三重天。”

余岁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淡言道:“依你所言,方休手中的玉生云鬼是道界第一任药宗亦或者是那位居心不轨的道师遗存下来的?”

不渡苦笑道:“我知道我这一番话说得玄乎,也没有人能够证明我所言是真还是假,况且君上体内的玉生云鬼的确也是我豢养出来的,所以当年我也有那个能力将玉生云鬼交付给方休,这一点我无力自辩。”

余岁倚靠在孟帷的怀里静静地思虑,片刻后轻声说道:“我姑且先信你的这个说法。”

“你知道我对当年妖祸参谋者有多憎恶,别让我发现你在撒谎。”

难道就这样放过不渡了吗?

孟帷低头望着余岁盯着不渡的眼眸。

内里冷薄到了极点。

“那如果你是在妖祸后交付给方休的呢?”

本以为这件事已经没了余地,听闻余岁此言后,孟帷心都停滞了一瞬,转眼望见不渡的脸色也霎时苍白。

“我勉强信服你适才讲的传闻是真的,这只能证明方休或许有别的方式可以得到玉生云鬼,而我也信你并非想要同他合谋算计鹤族。”

两人对望了许久,从前的信任在不知何时早已崩塌,望见的皆是猜忌和失望。

“君上,是什么时候?”

程渡脸上还挂着笑,言语却冷了不少。

余岁擡眸,瞳色染上月华,说出的话让他一瞬堕入无涯。

“从孟帷口中说出你心悦于我之时,一切的答案都呼之欲出,只是我原来一叶障目,未曾发觉你隐晦的情意下涌动的恶念。”

余岁继续道:“你知道我指什么,相比之下,你的解释都很多余,我也没有很想听。”

“我对你的情意,就这样不可饶恕,如同洪水猛兽让你避之不及?”

程渡觉得有些好笑,“知晓这件事后,连多同我说句话都让你觉得恶心是吗?”

余岁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提着一口气擡手隔空扇了程渡一耳光,随即佯装出一派气定无事的模样,厉声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

这一巴掌扇得程渡嘴角淌出一缕血丝,是没省半分力气,铆足了力气抡过去的。

程渡指尖略过唇边,鲜红的血沾染在手指上。

他眼眸一沉,阴冷道:“自我记事到现在,这还是你第一次对我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