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位

禅位

华焰的目光终于收回,无比冷漠地盯着这个疯言疯语,不知死活的方休掌门。

柏怀瑾也不知为何莫名对方休生了极大的敌意,心情很是烦躁。

方休忽地死死盯着余岁,孟帷心上一沉。

果然下一瞬方休便闪身到了余岁面前,拂尘起落之间尽是杀意。

他肃然一击下去,在场的所有人都还未从震惊中醒过神来,孟帷却以元夕硬生生地格挡住了方休用尽十成功力的一击,两相较量下竟然一时分不出胜负。

剑仙反应迅速以长诀挑开方休的拂尘,刀光剑影一瞬将方休击退了几步,长诀剑迸发出剑鸣。

方休若有所思地看着孟帷身后神色淡然的余岁,不禁问道:“君上躲也不躲,可是算准了会有人阻止本座?”

可孟帷眼中的担心表露得太过明显,方休察觉出不对劲,了然地一笑。

“君上今日的话似乎格外少了些。”

方休对着众生道,“不知诸位还是否记得本座之前说过,玉生云鬼是由仙尊交付于本座的,不知君上是从何处得来的玉生云鬼,又与这鹤尊是何关系呢?”

他将此事重提,将所有人的思绪都引到了今日冷淡寡言的余岁身上。

此时程渡的语气有些不稳,似是压制着盛怒。

“方掌门死到临头了,还在做这些无用功,倒真是让本尊刮目相看。”

“君上在多年前曾被种下玉生云鬼,而这只蛊虫的蛊主,自然是本尊。”

“他将玉生云鬼交予你,是得了本尊授意,你让何干慕别给他使绊子,本尊又是他最为亲近信任的人,他继任后自是事事为本尊打算,甚至连仙尊之位他都舍得让与本尊。”

“若是不信,诸位道师和仙医尽管去查探验证,看君上的体内是否被种下了玉生云鬼。”

说罢不渡好似惋惜地摇了摇头,“早知君上对本尊如此不设防,那玉生云鬼原也是不必种的。”

“本尊以仙元化为两重身份,一为程渡,二作鹤尊,意图混淆所有人的视听,但奈何方掌门实在心细如发,还是将本尊的身份指出,程渡甘拜下风。”

方休如鲠在喉,程渡的话将他的言语句句堵死,饶是他再想暗示些什么,三界芸芸众生也不见得能听懂弦外之音,更何况程渡的身份太适合做这个鹤尊。

众生皆认他是卫棋,程渡便就是那鹤尊。

可他哪里肯甘心,要余岁从这谛心神坛完好无损地回去,就是在践踏方休的尊严。

“你若是真的鹤尊,手中的妖冥便可召妖鬼。”

方休已经再度失去了理智,出言惊人。

这谛心神坛乃是神界所置,岂能让妖鬼魑魅踏足圣地,他这是在挑衅九重天的威严吗?

一根火气聚集的长剑幻化在华焰手中,她的眼瞳攒着火星,连同着语气都带着怒气,声音回荡在谛心神坛上。

“方休,本君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许是感知到了华焰的神武,柏怀瑾手中的紫竹扇逐渐也泛出了银灰色,被他紧紧地攥在手中,同样目光不善地看着方休。

“还有一个方法可自证你是鹤尊。”

方休知自己逾矩,转而退了一步,却依旧不怀好意。

“卫棋擅用光符开启法阵,据本座所知,能以己身调动万物灵力的鹤族人屈指可数,你若是能召出光符,本座便再也不言。”

程渡懒懒道:“那便凡请华焰神官将这光牢释了,本尊也好自证身份。”

未等华焰开口,方休紧逼道:“为何大长老如此着急证明自己是鹤尊呢?”

“本尊知道方掌门心里的疑虑,您无非就是想拖着君上一同接受神罚。”

“可本尊偏不。”

程渡叹了一口气,继而深深地望着方休,很是有些无奈。

“本尊虽说当年划伤了君上的左膝,使得君上落下了病根,却也是无奈之举。君上同本尊都是受害者,他护了我多年,本尊实在是不愿再对不住他半分。”

“这么多年,本尊的目标从来就是掌门您,无意中伤其他人。”

程渡说的是当年被灭门一事,他因年龄太过幼小而逃过一劫,在心中深恨了方休和祝烬十余年,这样的滔天恨意久久耗损着他的心力。

华焰肃然道:“这不合规矩,鹤尊此人为祸三界,心思狠毒狡诈,不能轻易解禁。”

柏怀瑾却看向了她,温和开口道:“无妨,你我二人在此,想必他也无力做些什么,静观其变就好。”

华焰听到这温润如玉的声音有些失神,却意外地安了心。

未等她想明白此人有何神通时,柏怀瑾已然擡手一挥,紫竹扇掀起一阵厉风,程渡周围的光牢逐渐消散在风中,化作星光点点。

众人皆是一惊,尤其是祝绾和孟帷,连同华焰都有些讶异。

这召风的神力有些熟悉,她茫然地看向余岁,又不禁低声试探道:“风翊大人……”

柏怀瑾淡然一笑,修长的指节触在紫竹扇上,抵住扇骨往内一卷便收了竹扇搁置在掌中,转过视线迎上祝绾,仍是蓄着无边的温柔情意,却沾染了不少哀愁和留恋。

程渡阖目,周身逸散出圈圈金光,由浅转深,风声潇潇呼啸在谛心神坛,从地底泛出的星火丝丝缕缕地聚拢,在他的眼前逐渐汇集成一页明金光符,睁眼时光符瞬时成形。

他两指撚住甩向了方休,后者则稳稳地接住,神色苍白而又无力。

除了孟帷无人注意到,余岁的眸光微动,隐隐藏着惊异。

余岁虽说有些吃惊,以为程渡这么多年都在藏拙,但冷静下来之后他也看出了程渡的异样。

程渡如今负于身后的手都在不受控地颤动,俨然是刚才动用了仙元强行引动了灵力的缘故。

但此刻却没人会再度质疑他的身份了,哪怕方休能看出程渡的逞强。

曲觅擡腿迈上了最后一阶,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神祗,轻擡起紫裳跪下,神祗晕散着清辉。

古老神圣中参杂着寂清孤冷,昭示着曲觅的余生都将如此。

一滴泪倏尔滑落,坠在他春半桃花的姣容上,晶莹玉润,而后沿着眼角不断涌出,连绵不绝。

眼睫上的泪珠半落不落,染红了眼尾,润湿了衣裳,提泪墨在紫裳上勾出朵朵梨花渍。

余岁的指尖轻轻勾住孟帷,而孟帷不露痕迹地往后稍退一步,离他更近了一些,佯装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却稍屈了膝。

耳边是余岁低声说道:“方休在撒谎。”

孟帷微愣住,不明所以地侧目看着余岁,紧接着便听见余岁几乎没有动唇的低吟。

“玉生云鬼,不是我给的。”

孟帷这才反应过来,因着程渡的话处处有迹可循,他说自己是鹤尊的话几乎无人再质疑。

可方休说出玉生云鬼是由余岁交给他的,原意是想以此来将余岁牵扯进来,但他并未料到不渡就这样顺着他的话接下来了。

并且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余岁身上也被种下了玉生云鬼。

无人想去应证程渡所说的话,因为他没有必要说谎,而今日余岁的反常也在第三重天的眼里。

孟帷忽地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

不渡在郢川镇给余岁种下玉生云鬼时,便就是在为今日铺路。

而给方休玉生云鬼的人,就是程渡自己。

眼下如此,万数已定。

天上一道紫玄神光降下,方休只觉得心口中什么东西被剥离出了身体,撕裂般的痛楚和坠落感让他险些站不住身。

霎那之间,方休知道是自己的神印消失了。

一股无端的恐惧瞬时吞没了他的理智,致使他的面容再也绷不住平静。

众生皆擡头仰望着那一道玄紫色的神光,划破天幕降临到方壶山的神祗方向。

程渡含笑望着余岁,后者则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并未有什么眼锋交错。

祝烬深深地凝视这尚宇则,蓦地叹了一口气。

“舅舅,朕知这些年多有狂悖之举,让您替朕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遭受了这么多年的谩骂。”

“若非是您执意将兵权握在手中,恐怕这人界在朕的手中早已历经倾覆之祸。”

“这些年,都是朕的过错。”

祝烬说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让多数朝臣听见。

尚宇则垂眸不去看他。

濒死之时说的话,都不是说与他听的。

用心至极。

可尚宇则却根本不愿意听这番话。

意料之中,祝烬得不到任何回应,眼中溢出的落寞被昳丽的笑容掩饰得干净。

他坚定地转身,对着神坛下的安成王祝砚说道:“皇兄,还请您宣读禅位诏书,以昭告人界朝臣和百姓。”

安成王祝砚步履稳健,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迈步上了谛心神坛,从衣袖中拿出一则明黄底色的圣旨诏书。

他长臂一展,将诏书向两侧摊开,祝砚平静似水,声音沉稳而淡泊。

“朕在位十余载,人界动荡不断,动兵戈敛税财,肆逆滔天,人神共愤。然安成王祝砚人品贵重,才得兼备,文韬武略,体恤百姓,众望所归,实乃天人之相,帝王风范。仰祇皇灵,俯顺群议,敬惮民言,授帝位于尔躬,敬遵典训,善待王室子弟,恢洪业于无穷,以慰三界众生。”

祝砚将圣旨宣读完毕,收在手中。

神坛下的人界众生纷纷跪地,敬慕而又恭顺地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