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涉
牵涉
祝烬转而意味深长地望着方休,“朕替方休掌门将谢家兄妹留在了人界,还收留了祁颂和张自真,他承了朕的情,受朕所托,在鹤尊卫棋屠城时,顺势铲除了定国大将军。”
“只是很可惜那时你并不在府中,逃过了一劫。其后朕假意安抚你去方壶山问道,为的就是让方休掌门斩草除根,可许宗师将你护得太好,竟让他无从下手,你才能活到现在。”
许遇冷冷地看着祝烬,“确是如此。”
卫棋纱笠下的目光阴冷,“方休掌门若是真想下手,总能找到可趁之机,许宗师又不能时刻将眼珠子放在孟将军身上,将军能安然无事这么几年,想必是许宗师同方休掌门达成了什么契约吧?”
许遇目光流转在曲觅身上,发现他的眼眸蓄满了温柔,也正正好望入了自己的眼中,浅瞳里是彼此的身影,十指交握在一起,相扣住经年的柔情。
许遇偏过头,墨瞳里的眸光愈渐坚定了起来。
“人界妖祸之乱前夕,本座曾亲眼见到,方休以殷文术法,打开妖界之门的封印。”
众位道师心上一惊,很快便有人反驳道:“许宗师曾亲眼目睹,为何又隐瞒不说?到如今才说出口,未免不太可信。”
许遇刚想开口,身旁的曲觅向前一步将他揽在身后,语气温和道:“这位小道友,若是你想要证据,大可此刻前去方壶后山妖界之门封印处,本座不懂殷文术,但在此处的第三重天鹤族人,尤其是仙尊深谙阵法,不妨去看看术法留下的印记。”
“印记虽说会随着年岁逐渐消散,一百年前的或许寻不到了,十几年前那次应是还能查到踪迹,届时再来质疑剑仙许宗师,才算够格,你说是吗?”
妖界之门一向是方壶山禁地,除去三位至尊外旁人不得进出,但凡使用殷文术后总会留下阵法印记。
方休料想曲觅不懂此术法,许遇又有把柄在手,故此也并未放在心上。
却不料曲觅竟知晓这些事,还相邀仙尊前去查验,这无疑是一击重锤。
又有人说道:“就算此事属实,许宗师知情不报,也算作是方休掌门的帮凶。”
曲觅转头时,那人被噎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只因这位医仙的目光太过刺骨,颠覆了以往所有人的印象。
他的语气开始不善:“这位道友,本座料想是许宗师性子太过温婉,你记不住他道界至尊的身份了是吗?”
那人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曲觅没再继续凝着他,而是用桃花眼扫过在场的所有道师,漠然道:“如你们所见,本座与许宗师乃是缔结良缘的道侣,本座身上有着要命的玉生云鬼,这才是许宗师三缄其口的缘故,诸位若是家中有亲人遭逢此事,也是能大义凌然地放手就为了搏一个好名声吗?”
一位修为极高的道界掌门说道:“医仙长老巧言令色,许宗师这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性质不一,岂能同概而论?”
曲觅屏气正欲发作,许遇将他拉在身后,另一只手青冥微光召起,长诀剑应着微光幻化在掌中紧握住,铮铮剑鸣,潇潇风动。
那位掌门神色微变,却依旧镇定道:“因着一句冒犯的话,许宗师难不成是要当着众人的面将我斩杀于长诀剑之下吗?”
许遇的长诀剑斩杀过的恶鬼数不胜数,灵力充沛,戾气却也深重,除去许遇剑仙一人之外,想要镇住这把剑的凶邪也是难事。
此剑重新出世时,憾动了仙道两界,只因许遇将此剑封存时,曾许下“长诀深寒,召为杀念,恶鬼为引,不复出山。”
因着剑仙在方壶山召出了长诀剑的惊人之举,众位道师才顺藤摸瓜知晓了阡白长老回归方壶山的消息,这也正是许遇的目的。
许遇一剑垂下,眼中暗蓝的光闪过,仍是和和气气地说道:“陈道长哪里的话,您说得不无道理,但有一点本座很是欣慰,那便是您已然相信了方休掌门是纣这个事实。”
说罢他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方休,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漫不经心道:“本座不过同曲觅提起过柳竹衣还尚存于世这个消息,你便迫不及待地以自己的记忆为引铸造了一个傀儡出来,用以让曲觅表露心迹,更好地控制我。”
“但你怎么从来都没想过,我与柳竹衣若是当真素昧平生,是从何处得知他还在世的呢?”
方休微愣,“莫非你不是随口一说?难道你真的见过他?”
“倒也不是。”
许遇稍稍将剑松动了一些,随即淡然一笑。
“因为本座就是阡白长老,柳竹衣。”
所有人的眼神瞬变,连同方休的眸中都流露出惊色,“你……”
卫棋慢条斯理地说道:“不是本尊有意打扰你们的雅兴,而是有一样东西要呈给大家看,你们看了后再惊讶也不迟。”
手中赫然一枚玄铁令牌,方休心下一沉,卫棋瞧明了他的异变,轻笑出了声,修长的指尖自上拂过。
玄铁令牌上闪烁着三道光印,蓝莹,清微,还有一道白烁,施法者是哪些人大家心知肚明,方休再过舌灿莲花,也禁不住这般巧合。
方休无言地看着道界众位道师由惊咤,动摇,转变为厌恶的神情,倏尔低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再望天上穿过云霞透出的阳光。
在众人尚未回过神时,何干慕费劲地挤出几个字,“你……你怎么会有这枚令牌?”
随后他偏头望着旁侧一直沉默的余岁。
方休好似听到他说了一句天大的笑话,笑得身形都有些不稳,半躬下身来。
“小伯,您盯着我作什么?”
余岁声音很低,却足以让一些人听见,一双杏眼润上烟雾,澄澈净明若天上灵泉。
“您糊涂了吧?他自然是有妖冥,也怪本君太过无用了些,竟让他那样轻易地得手。”
余岁忽地像是如梦方醒般,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在避什么洪水猛兽般,眼睫微颤。
“小伯,妖冥上那道清微是您的术法印记,您说……您与方休是老朋友,是何意?”
何干慕直直地盯着他毫无破绽的演技,方觉自己过往的残影像是活在一场梦中。
眼前的仙尊早已脱胎换骨,又或许,他从来都未曾看透过这个侄子。
他突然就能明白方休为何发笑。
悲到极致,愚到极处,嘲讽自己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何干慕阖上眼,溢出眼眶的泪不知是悔还是愧。
他颤声道:“先族长何干钦,是被我同方休构陷。”
“我嫉妒兄长仙尊之位,还同我心爱的女子情投意合,诞下麟儿,方休想要将第三重天收在掌中,为他所用,蛊惑我与他同谋,若是我坐上仙尊之位,便得将他所求之物双手奉上,助他早日晋入羽升阶踏足神界大门。”
“偷得妖冥后,本欲以令牌召出鬼族和散在各处的妖族,奈何我与方休不得其法,只得就此作罢。”
“方休将一百年前那一出祸事如法炮制,造成了人界的妖祸。那时我借着兄长的爱惜之情,诓骗兄长在玄铁令牌上留下了术法印记,再由我信口胡诌将此罪名栽赃在兄长身上,此事便水到渠成。”
“可我们失算了,未曾料到何再山的失踪竟给此事带来了转机。”
“第三重天同人界一般,都是仙脉传承,所以哪怕何干钦是罪仙,但何再山却依然是仙尊的不二人选。”
“我做了大长老后,并不如方休想象中那般顺从,所以他将目光放在了失踪在外的何再山身上,方休威胁我,让我老实本分一点,之后的事情第三重天的人都知道了。”
方休听着这番本末倒置的话,觉得有趣,继续追问道:“你为何不说,何再山是躲在人界的将军府才逃过了一劫?”
祝烬起初见到余岁便是第三重天仙尊时顿时醍醐灌顶,如今听了方休此言更是从中品味出另一层缘故,此言是在暗指余岁在为孟雾将军报仇。
孟帷却故作疑惑道:“方休掌门不妨说得明白一些?”
“君上为报灭门之仇,下了人界化身为余岁,仙尊将禁术子母虫交付于一位叫做宋思了的火药贩子手中,促使了庆里,南安两郡发生病乱。”
方休含笑,依旧是温和内敛,瞧不出一丝慌乱。
“想来尚宇则太师应是对这位座上宾的真实身份感到很意外吧,第三重天尊贵无比的仙尊,竟然屈尊降贵到您府中做了籍籍无名的入幕之宾。”
“您想必很是懊悔恼怒吧,他步步为营,将您与陛下的江山搅得一团乱,最后你们还落得这般田地,真是可怜。”
方休故作可惜地叹息。
起初不提子母虫,就是为了鱼死网破的时刻将余岁拖下水。
他无比坦然地对着三界众生,一袭墨玄道袍庄严肃穆,白发垂下落入腰际,拂尘在手。
明明是极为俊逸的道人形象,明明看上去是一个值得托付信任的温和面容,此刻却显得格外虚伪,虚伪到极致。
腐败在他脸上绽开了白昙,一片片润泽如玉的花瓣皆以野心浇灌豢养。
而他并未注意到,曲觅已在众人的视线中悄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