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杳
星杳
余岁看着孟小将军较真的模样叹出一口气,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挡勾着孟帷的指尖稍稍晃动,歪着头温柔地看着他。
孟帷心尖颤动,倏尔勾起了嘴角,伸手刮他的鼻尖。
柏怀瑾则是紧握着祝绾的手,试探着将手搁在她腰间。
祝绾察觉到异样,擡头眨着眼睛对上柏怀瑾狭长的凤眼。
“柏大人过往时常出言不逊,如今才想着弥补,是不是有些晚了?”
余岁两人闻言看了过来。
柏怀瑾难得这般局促拘谨,畏缩地想要将手抽回去,却被祝绾一把拉住十指相扣,傲气地说道:“柏大人在旁人面前口若悬河,怎地在我面前说不出半个字,难不成本郡主是吃人的妖怪?”
云中白鹤望着梦中的小鹿,如梦似幻,拨开云雾见到了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
柏怀瑾反握住祝绾的手。
“怎么会?南府郡主金枝玉叶,生有一副绝世容颜,在下自然是上赶着捧在手心里,只是想着万一情不自禁,行事孟浪,害怕王爷提着利剑来取我的项上人头。”
孟帷轻咳了几声,还是将众人的思绪扯了回来。
四人视线相对,心照不宣,过往的恩怨对错不必多加执拗,既已改变不了,不如共看细雪飘零,盼一世天下太平。
默了一盏茶的功夫,孟帷总算头脑清晰了起来。
“祝绾,教习你傀儡禁术的人,你心中可有猜想?”
祝绾沉吟道:“我并未见过真面容,但能隐隐感知到他不俗的气质,凭着我的道力揣测,他的修为极高,若不是道界的高人,那便只有第三重天了。”
“阿岁身上的玉生云鬼究竟是何人教唆你种下的?你与那人达成了什么约定?”
祝绾淡道:“我也不甚清楚,我那时鬼迷心窍,余公子的头脑太过聪明,那人允诺我牵制住余公子,不让余公子说穿我的身份,这样我才能无所顾忌地施行计划。”
“其实在南安郡时,阿岁你就已经猜到宋思了的身份了吧?”
孟帷扯出一丝苦笑,“那时你们二人分别查探赈灾粮和木材时,我就有种被你们二人合伙诓骗的感觉,原来竟不是错觉。”
柏怀瑾说道:“在下说句不合时宜的话,余公子身边或许危机四伏,第三重天怕是还有其他的势力,不知对你是敌是友,还望余公子小心提防。”
雪色美人指尖撚着莹白色栀子,衣袖触地间,庭外水榭掀起一阵风,激起了波澜。
送走两人后,孟帷看着余岁脸上逐渐稀薄的血色,见余岁心口一缕银光丝丝涌入腰间垂落的双耳宫铃,宛若夜空流萤。
孟帷顿时就焦急了起来,“阿岁你在干什么?”
“无妨。”
余岁艰难地往屋内走,每一步都恍若赤足踏在寒刃上,疼得刺骨,又冻得麻木。
他面上虽仍然是一副闲适自在的模样,却骗不过孟帷的眼睛。
“余岁。”
余岁呆站在原地,下一瞬便被打横抱起,他还没来得及勾住孟帷的脖子便晕厥了过去。
孟帷看着他垂下的手,心里生起一股极大的恐慌。
余岁一袭银绡素裳,宽大的衣袖长及触地,负手立于一处玉殿前,瞧着眼前不断变幻的皓月星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微风抚过他皎洁如月般温柔的侧颜,牵起衣袂飞舞,远远望去是一副极为蛊人心魄的美人画卷。
画卷中的美人长身玉立,眼瞳泛着月色,眸若寒星不起波澜,深邃而又古老神秘,睥睨世间却又悲天悯人。
他漠然而又长久凝视那方天幕,空看潮汐涨落,闲时观赏星垂旷野,孤月悬天。
身旁逸着淡淡银辉,笼罩周身的冰寒,擡手指尖撚起一朵莹白栀子,眼中蓦然跃起一股消散不去的忧愁。
“星杳。”
一个温和浑厚的声音传入耳中,有些莫名的熟悉。
余岁转头想去看清这个人的面貌,却发现眼前一片模糊。
那人缓缓走近,极尽温柔地说道:“我等你回来。”
声音渐远,那道身影也飘远,那座玉殿泛起了淡淡的银辉。
月炼皎皎色,似等神明归。
“阿岁,你感觉怎么样?”
眼前逐渐清晰起来的是孟帷布满焦急神色的面容。
余岁恍神了片刻,才从刚才的梦中彻底醒了过来,声音喑哑道:“无事。”
孟帷赶忙端来一盏温水喂给余岁,接着又为他掖好被子,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像把他当作眼珠子似的守着,惹得余岁一阵轻笑。
“帷帷,你真的就打算将我这样一个大男人当作奶娃娃一般伺候?”
“余岁。”
孟帷低沉着声音,余岁听到他念这个名字心里莫名有些紧张,“怎么?”
“如若我再次入主妖冥,你便可不再受这苦楚。”
孟帷累积了众多责怪的言语,却舍不得对余岁发作。
所以只有将心中真实所想告知于他,这一番话说得格外真心实意。
真实到余岁都切实地感受到了孟帷的心疼。
余岁墨玉般的双眸骤然坚决不可摧毁,不容置疑地驳回了他的话。
“别再想这个,否则我就算将你捆起来,也绝不会让你再往前一步,生起这种鬼念头。”
孟帷何时会被这样的威胁吓到过?他有千百个方法让人后悔威胁过他。
但余岁的确是个说到就会做到的人,况且如今他的仙力已破玄境,晋神不过是他一念之间的事情。
余岁仙元割裂,身体孱弱,但即使这样孟帷硬碰硬也是占不到半分便宜,此时强硬恐怕还会失去保护余岁的机会。
想及此处,孟帷只能暂时放下这个打算。
所幸余岁还在细细思量刚才的梦境,也并未注意到孟帷的神色变化。
他在心里默念着“星杳”,“溪午”,“尘千错”三个名字,熟撵而又在记忆里搜寻不到半分踪影。
余岁调息了一会儿后起身,孟帷拦不住他,只能扶着他下床榻。
余岁拂袖换了一套山岚底色的长衫,衬得他的肌容胜雪瓷白。
过往余岁为了方便行事总是穿得利落,观起来总是一副公子世无双的温和儒雅书生模样,而不知从何时起他恢复了第三重天的仙人服饰。
长裳触地,广袖隐没了芊芊玉指,而盈盈一握的腰肢处衣料却极为修身,远远一望,羽衣霓裳衣袂翻飞,长身玉立身姿纤细有致。
脉脉杏眼敛掩水色,皎月面容薄唇绯红,三千墨发垂落腰际,绾一寻常鹤形木簪,美人眼角逸散笑意,勾人三魂七魄。
此时的美人却是冷的,余岁还未消气,不许孟帷触碰自己。
孟帷苦不堪言,只能顺着余岁的心意行事,无辜的眼睛里噙满了委屈。
堂堂定国大将军像个忠仆一般老实巴交松松地跟在余岁身后半步,担心余岁随时再如刚才般轰然晕倒。
“你怎么不问我宋识月的事情,我以为你心里会很计较这件事。”
孟帷认真道:“你说过你问心无愧,那这里面必定是另有隐情,你不愿多说,我也就不多问,更何况我也并没有必要知情。”
“从前你向我解释,是因为你认为我会心生芥蒂,可现在生米煮成熟饭,我已经是你口中的良人了,自然是要以枕边人为天地。”
余岁颇为无奈地看着孟帷,哭笑不得,心中的怨气消散了大半。
“眼下张自真大人和祁颂应都是在柏府里,郡主早先的心思缜密细致,若非你猜到了宋思了的真实身份,决计料不到张自真又被送回到了柏府。”
“祝珹不会被沈宜松放在沈府,据我所想,大抵是在王然的府宅里好好养着。”
孟帷循着这番话略加思索,赞同地点头道:“现下宋思了的身份暴露也无妨,左右尚宇则在我们手中,祝烬也只能束手无策。”
余岁不言,孟帷的思绪悠远,倏尔不自觉地问出了声。
“你说,什么样的修为可以引动天雷呢?”
“天雷?”
余岁思索了片刻,温声解释道:“若是寻常的天雷,道界道化五阶以上的人便可引动,而第三重天的仙人需辅以极为精纯的仙元才可引动。”
孟帷微怔,下意识问道:“那若是不寻常的呢?”
“谛心神坛的神罚与渡劫天雷同属九天玄雷,能够引动九天玄雷的人寥寥无几。”
“据三界遗留下来的神籍史册记录,唯有气象司雷的神官天声,执掌天地的乾坤帝神君佑,和那五十万年未曾降生的灵枷帝神星杳三位上神可以做到。”
余岁提到最后一个名字时心尖微颤,他敏锐地捕捉到这点异常,神色却不曾改变。
“不渡的仙元可以引动天雷吗?”
孟帷还是没忍住直白地问了出来,全然忘了余岁的气还未消去。
所幸余岁也并未执着于这些小事,认真地思索了一番,点头道:“不渡年岁虽是不大,但在医术上的造诣可谓是绝境,若单论仙力的话,也算是深厚,引动天雷的能力应该还是有的。”
“不渡在庆里郡与我师尊比试时,并未借助符纸,但凭结印便可结法阵,阿岁为何每次都需催动灵力召出光符才能结阵?”
孟帷疑虑已久,但他的顾忌太多,迟迟都没有询问余岁。
像是戳中余岁痛处,他沉默了半晌,随即收拾好情绪,才娓娓道来。
鹤族人擅结阵法之术,符咒可辅以阵法,却始终发挥不出鹤族人的真实仙力。
唯有结印,才是鹤族多年来稳固第三重天地位的本领所在。
何干慕狠就狠在谛心神坛上将余岁推向风口浪尖,三界人意通往九重天神界时,已经剥除了余岁鹤族中人的身份,意味着他再也不能结印召出法阵。
所幸他精修符咒之术,在操纵灵力的领悟上又是天赋异禀,随意便可以自身为符,万物为咒凝出光符,虽说不如结印强悍,却也在他的手里不容小觑。
孟帷想起多年前谛心神坛前,随口说的一句“生怕别人不知道还尚存一个幼子”,竟然一语成谶。
余岁多年来也反复尝试过,掌心始终凝不起一缕印记,只能苦笑地作罢,不再怀有希冀,只能精修符咒,也逐渐强大了起来。
孟帷这下只怪自己太过没头脑,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正想着找个什么话题囫囵打岔过去,却听见余岁问道:“怎么突然问起天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