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深
山深
曲觅去了不多一会儿便回来了。
远远望去这两人闲谈着,是一派和谐友善的模样,他的内心暗道,原来方壶山至尊之间的水竟这样深的吗?
曲觅走近后笑脸相迎方休时,心想可能这方壶山的水比想象中更深。
“师兄瞒着我私下来寻许宗师闲聊,都不担心我会有些不高兴吗?”
曲觅撇嘴,佯装出一副心情不好的模样,目光却透出一股狡黠,来回在两人之间周转。
方休笑得极为爽朗,伸手抚上曲觅的头,而曲觅也顺从地低头。
方休打趣道:“师弟的肚量越发海了,许宗师虽说俊逸似仙人,小心着点也是极有道理的,但别人也就罢了,竟连师兄的醋都要吃?”
曲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容里掬起一捧憨态的幼稚,含糊道:“师兄快别打趣我了,许宗师面前还是给我留点微薄脸面不是?”
“好好好。”
方休的语气不自觉带着长辈的迁就意味,意味深长地看着曲觅。
“师弟长得这样祸国殃民,俘获了不少道界女道师的芳心,但以后可要好好待许宗师,要是惹恼了剑仙,许宗师一气之下一走了之,三界如此之大你要到哪里去寻人啊?”
许遇并不言语,站在一旁静静地聆听。
倒是曲觅似是被吓到了,擡眼间眼尾便染红了一片,是一幅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美人图。
方休见后知道自己欺负狠了,忙不叠地哄着:“师兄随口说说而已,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说委屈就委屈啊,是师兄不好,师兄给你道歉好不好?”
许遇瞧明方休略显焦急的神情并不是装出来的,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但紫衣美人的戏是愈演愈逼真了,若不横加阻止,曲觅可能就得上演梨花带雨了。
见状许遇只能轻咳一声,伸手将曲觅揽了过来,指尖同曲觅握上,神色有些不自然道:“继任大典的事,我会好好放在心上,尽心去操办,还请掌门放心,近日事多繁杂,便不多打扰掌门了,告辞。”
说罢拉着曲觅便离开了,行走至曲觅的居所庭院里,回头便瞧见紫衣美人粲然的笑颜,眸子里闪烁着狡黠机敏的光。
这哪里是什么柔弱可欺的小白兔,分明是一只狡猾的老狐貍。
曲觅这一路上任由许遇拉着自己走,到了自己的居所倒是瞬间掌握了主权。
许遇看见桌案上有些古籍,刚想附身看得更仔细些。
曲觅却已经端坐在桌案前,紧握在一起的手猛地一拽,衣袂翻飞之际许遇跌入了曲觅的怀中,挣扎不得。
许遇只能无奈地盯着曲觅,满脸都写着“幼不幼稚”四个字。
幼稚的医仙长老嘴边含笑,将桌案上的古籍拿起放在自己的眼前,刚好够许遇看见,曲觅的声音有些低沉。
“问心蛊不会出错,我如今是在琢磨当年为何父尊会说出那一番话。”
“此事与方休绝对脱不了关系。”
许遇对医术一向没有什么了解,但见曲觅神色凝重,不自觉地有些担忧。
“那你是查到了什么吗?”
“此事我正想问你。”
曲觅难得这样严肃,甚至沉默了良久。
许遇的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慌乱,连语气都带着一丝焦虑。
“什么事情竟有如此严重?”
紫衣美人蹙眉,直直地盯着许遇,“你认为蛊虫与符纸同时操纵一个人,效用恰好相反,会产生怎样的结果?”
许遇陷入沉思,这事他倒是从来没有思虑过。
原是不同的修行之术,既不相悖也不互通,若用到同一人身上……
“应该要看术法操纵者的修行功力吧,强者自是可以更胜几分。”
“那便是了。”
曲觅得出结论,肯定道:“他的医缺术法不敌我,但殷文术法却算得上天赋异禀,故此方休的殷文之术与我的医缺之术同时施用在我父尊身上,才造成了当年我错怪父尊的那副景象,而我竟然还敬了他这么多年。”
许遇看起来有些迟疑,犹豫地开口道:“曲觅,你为何如此肯定当年是方休从中做了手脚?你是不是还发现了别的什么?”
紫衣美人莞尔,将古籍放置在桌上,轻轻地将许遇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目光转瞬凝结成了冰霜,散出阵阵威慑,只是怀中的人并未察觉。
“我只是近来想通了许多事,师尊当年擅长阵法封印之术,实力远超修行殷文之术的吟霜长老,但此事只有我父尊,我还有方休知晓。”
“妖界封印之门被破,担此重任的人必是师尊,我屡次在父尊面前提到你,他总是含糊不清,吞吞吐吐的,我那时又对父尊多有怨恨,经由方休一番引导才对他施用了问心蛊。”
“我对父尊吐出的那些话深信不疑,以至于厌恶极了属于他的东西,比如掌门之位。”
“可我现在想明白了,这件事从中获得最大利益的,不就是如今的方休掌门吗?”
“是方休引导你去对药宗施用问心蛊的?”
许遇心下一沉。
这方休步步为营,城府不是一般的深,且隐藏了这么多年都没能露出狐貍尾巴,真是好厉害的人物。
“嗯,不过口说无凭。”
“第三重天那位仙尊的意图我也并不是很明白,不过他有一点倒是做得很好。”
曲觅难得对这位仙尊有些叹服,“这下最不希望孟帷出事的便是方休了。”
医仙似是想到了一处不同寻常,觉得颇有兴致。
“我觉得更有意思的一点是,方休是从哪里得来的玉生云鬼呢?”
沈宜松捏着一纸卷宗,擡眼瞧着底下垂着头的下属。
“与谢家有牵连女子的家世背景都在这里了?”
下属沉声恭敬应道:“是,谢家的家世清白,如今能够查出详细卷宗的也便只有谢将军夫人,谢副将夫人,安成王妃,南府郡主,禁军总督夫人这几位了。”
“你说什么?”
沈宜松微怔,“禁军总督萧亦行的夫人?与那谢家有什么关系?”
下属应道:“谢未言大人的夫人与禁军总督萧大人夫人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只因为父亲是六品的太史令,官位并不出众,所以朝中多数官员都并不知道他们之间是连襟的关系。”
也是,谢家位居高门大户,谢未言当年行事低调,娶了区区太史令的女儿,不仅帮扶不了谢家,反而还拖了不少后腿。
这桩婚事朝中的大臣根本也没当回事,也并未关注过几近于末流的小小太史令府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沈宜松笑了笑,摆手让下属退下去,下属低首往后退去,刚关上门便听见里面一阵轻笑声。
“祝烬啊祝烬,我败了又如何,不还是有人费心替我洗刷了罪名,如今还有王家的扶持,活得人模狗样的。”
“你再看看你,你所把持的朝政早已暗中分流,你如今无恙不过是因为祝砚还想要个好名声,你一旦跌落帝位便是千夫所指,遗臭万年,而被你看不起的太史令会在史书上一笔一笔记录着你的残暴疯态。”
“我败了,你以为你就能好过吗?你想保住尚宇则,好啊,我就帮你添一把火如何?”
“你要疯,我就陪你疯,哈哈哈哈哈……”
“余岁,孟帷,宋思了,祝砚,你瞧瞧,哪一个不想要了你那金贵的命。”
“如今连禁军总督,你那忠心的京城护卫恐怕都已经是别人的眼线和匕首了,刀锋就对着你的要害之处,你如今剩下防身的不过就是手中的兵符,隐在身旁的暗卫,还有羽卫军。”
“尚宇则如今还愿不愿意庇护你都有待考量,你说你还做什么困兽之斗?”
“若我是祝砚,这便是逼宫的大好时机,才不会在乎什么名正言顺地禅位,这些冠冕堂皇的名声在绝对强者的面前都是浮尘。”
“若是祝砚迟迟不动手,这才是你祝烬最该畏惧的一点啊,你猜猜他在打什么主意呢?”
“不如我替你猜吧,你若是如今禅位或许还能留住性命,祝砚隐忍不发是在等什么?他在等证据确凿好送你上路啊,我的陛下。”
屋内的笑声癫狂,听得人惊心动魄。
王然久久伫立在门边动弹不得,直到里面的笑声逐渐低沉了下去,他才轻扣门扉道:“沈大人,我可以进来吗?”
屋里顿时一片寂静,半晌之后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茶盏碎裂的清脆声,片刻后传出一个极为疏离的清冷声音。
“进来吧。”
站在两阶台上的沈宜松眼眶里都泛着血色,衣冠却依旧端正肃穆。
从前的沈宜松看起来人畜无害,一派纯良的模样甚至带有些许可怜的意味。
但如今的工部侍郎沈大人居高临下,视线相对时王然竟有向后退步的冲动。
这些陌生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沈宜松。
这才是真正的沈宜松,一匹藏了锋利爪牙的幼狼。
“王大人来下官办公的地方,可是有要事相商?”
不咸不淡的口吻,仿佛两人之间从无羁绊,从来都是公事公办,互不相熟。
但王然哪怕再愚钝,心中也明晰这已经是沈宜松的格外开恩了。
王然蓦地松懈了全身气力,俊逸的面容配着华贵的常服,是世家公子,是高门大户,是人中龙凤。
一向言辞犀利为人高傲的王家公子哥面对此人时,连说话的勇气都丧失在外。
沈宜松的耐心正在逐步消亡,冷淡地说道:“王大人莫非是来瞧下官是否还茍活在人世间?”
“亦或是起了兴致,要来同下官叙叙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