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奉
信奉
孟帷自是不会轻易被她的三言两语打动,何况这笔交易很有失平衡。
“宋姑娘,若我将张自真交予您,倘若您反戈一击,与祝烬同仇敌忾,那我岂不是失了人质又失了先机?”
“况且怀瑾是个足智多谋的才子,祝烬轻易也要不了他的性命,我自己掌握着人质,既是拿住了祝烬的把柄,也给自己留了一道保命符,由此一番比较下来,宋姑娘的条件着实没有诱惑力啊。”
宋思了稍稍颔首,笑着示意孟帷继续说下去。
孟帷眼眸一擡,目光生着寒凉的光。
“张自真我可以让宋姑娘如意带走,但我要宋姑娘在天都城里揭破祝烬的真面目,说当年将军府的灭门缘故另有蹊跷,或许与祝烬有些关系。”
“而传扬流言这种事情,应该也不需在下多费口舌,姑娘不是做得极为称手吗?”
“在下料想沈宜松已经归于您的阵营,宋姑娘要在朝中安插进另一枚棋子,这个人非他莫属,让沈宜松将张自真被祝烬藏于柏府的事情私下里告知给尚宇则太师,暗示祝烬从未信任过他,姑娘应该知道如何教导沈宜松言说太师吧?”
宋思了沉默片刻,应道:“这话我会带到,只是这番说辞不知尚宇则太师会不会信,我只是怕白费了孟将军的一番心思。”
孟帷的笑意愈来愈深,似乎早就已经预算到了不久后的景象。
“猜忌的种子埋下,不论他信或是不信,这都是无可磨灭的一个心病。”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尚宇则从心底里不信这番说辞,祝烬这样精于算计的人,难道不会监听到这些话?”
“隔开了一道丘壑,他们二人就不是同心协力,尚宇则生生地为祝烬担了所有罪名,若是最后知晓祝烬对他可谓是处处猜疑,不知道心情会是如何?”
“宋姑娘,待您将这些事办成之后,再来打张自真的主意。”
孟帷眼里笑意深沉,语气却透出一丝威胁的意味,婉转而亲和。
“宋姑娘若是提前毁弃这份我对您的信任,我会知道。”
“所以,在下奉劝您一句,不要自作聪明,不要自以为是,更不要自讨苦吃。”
宋思了也笑了笑,“孟将军为何知晓我会来找你合谋?难道你我真是天生一对,心有灵犀一点通?”
孟帷听闻此言,收敛了些许温和。
“宋姑娘要与祝烬谈条件,只有张自真这个把柄才有资格驱使,你我也算是熟识的赌友了,依宋姑娘的胆识,自然是会来寻在下的。”
“毕竟您是个唯利是图,又不太惜命的赌鬼。”
余岁挑眉,笑道:“帷帷就这般信任你那新婚不久的夫人?哥哥怎么觉得她动机简单,只是单纯地来瞧瞧你这夫君呢?”
“依阿岁所看呢?”
孟帷撚起酒杯,放在唇边缓缓饮下,另一只手与余岁十指交握在一起,掌心的温度交融,仿佛隐去了一道殷红的线。
美人望着窗棂外的一方水榭。
深冬里的宅院里总是有些昏沉,天也昏暗不明,薄薄地铺展凝了一层薄冰,古朴的堂前挂着长明的青灯,晕开了陈旧的岁月。
“孟老将军威望极高,祝烬的风评此时并不乐观,你放出风去牵连到了孟老将军的死因,百姓的心中定是有所不平。”
“祝烬将祁颂派来,目的本不在你,而在于张自真。”
“若是祁颂能敌过你,自然便能顺势除去你与张自真二人,可他敌不过你,便一路跟着你来到你这私宅,一旦有人妄图从外界劫走张自真,你在这处私宅上布置的法阵便会被惊动,而祁颂自然也明白这些道理,故此借着受伤的机缘入了府门。”
“祝烬算准了他方壶山弟子身份会暴露,所以你定会留下祁颂的性命,并且好好养护着这个人证,祁颂好借此对张自真下手,依他对祝烬的忠心,恐怕祝烬下的命令是让他除去张自真后,再自尽吧。”
余岁缓缓诉说这些,扯出一抹浅笑。
“但没曾想你下手重了些,致使他到现在都还没醒,而在这之前祝烬怕是已经告诉祁颂你会编排些什么鬼话骗他,纵使你们说得天花乱坠,他也不会信半个字的。”
“是这样不错。”
孟帷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宋思了答应我的事都做到了,她将祁颂一并劫走了去也无所谓,反正祁颂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一个无用的人证而已,根本说不上什么价值。”
“你怎么知道祁颂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余岁突然很认真地看着他,随后看见孟帷略显微妙的笑容,眼神顿时清明了过来。
“你使了符咒,让他陷入了长眠昏睡的状态,不论他的伤势是否好全,都是醒不过来的对吧?”
孟帷但笑不语,余岁暗叹此人一句“卑鄙小人”,随即问道:“可宋思了将郡主也掳了去,你也不担心么?”
“我担心得紧,安成王府的门槛都快被我踏破了,王府的人消息灵络,他们都打探不到丝毫消息,难道凭我一人就能寻到宋思了的踪影?”
此话说得像是有理有据,若不是孟帷神色平静得过了头,余岁都快信了这番恳切至极的说辞。
“柏怀瑾虽被宋思了救下了一次,可如今他被强留在了宫里,着实有些难办。”
孟帷抿了一口酒,“这不是我该考虑的,自有人会去赎他。”
美人的指尖触上他的面容,低而轻缓絮絮道:“你故意刺激尚宇则和祝烬二人互通心意,又风转急下横挑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以前温水熬煮的方法,比不上你这般狠辣举动的万一,为心上人付诸全部,换回的却是从头至尾的疑心。”
“按照祝烬的手段,太师府里的那个人是谁我并不知晓,但朝暮轩里的人,恐怕确是死心得彻底,失望地陷入了绝境。”
余岁低声问道:“你心里已经明晓宋思了的身份了吗?”
“谢未言之妻,太史令之女,我费心去查探了一些时日,发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地方。”
孟帷眸若晨星,笑意却不达眼底,“太史令之女顾氏,身份虽是攀附不上谢家,但这顾家与那萧家乃是姻亲。”
“顾家共有二女,嫡女嫁给了禁军总督萧亦行,次女嫁给了南安郡城京兆尹谢未言。”
“原来祝绾被掳走之时,我还不是很确定自己的想法,如今算是想明白了。”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宋思了是断然不会对祝绾真正动手的。”
余岁听后默然不语,孟帷接着说道:“阿岁,其实在庆里郡时,你对宋思了说对她的身份有些了然,其实这句话并不是唬人的吧。”
余岁没有回答这句话,他目光如炬,似是要洞穿眼前人的心思。
“你并未确认宋思了的身份,在这个前提下,你却让郡主置于险境。”
“尚宇则也不过是个可怜人,如今他被拘于后宫丧尽颜面,将御宣王祝珹当作人质以此博取尚宇则信任的主意也是你出的吧?”
“孟帷,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余岁的言语之间并没有责备意味,更多的是一种诧异和落寞。
若是以前的孟帷,决计不会将事情做得这般毒辣狠绝。
孟帷话锋一转,横刀直下,“若无致命的把柄在手中,尚宇则又怎么会相信沈宜松?阿岁又是如何肯定让祝珹做人质一事是我的主意?”
“若是宋思了存有这样的心思,大可不必将一个傀儡交出去,她完全可以将真正的御宣王送到太师府,沈宜松也决计不敢违背她的心意,又何必多此一举?”
“我家阿岁的心思就是这般通透,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孟帷握紧了余岁意欲抽离出去的指尖,声音更加温和,近乎于哄孩子般带着蛊惑的意味。
“那些曾经动过伤你心思的人,都应该付出百倍的代价。”
“阿岁,十余年间,一桩桩,一件件,我都会替你讨要回来。”
云绡触及软和,余岁的腰被孟帷单手锁住,擡头瞧见的是自家将军一派运筹帷幄的模样。
他叹了一口气,余下的一只手抚上孟帷的额间,几乎是谓叹道:“做这些事的人,哥哥不希望是你,孟小将军就理应活得光风霁月,走得正途光明大道。”
“我不在乎。”
孟帷放下酒杯,握住停留在额间的手,放于掌心。
“从前我信奉的天道对你并未公允,那我便摧了它还你一世清名。”
“我此生唯独信奉你,无论做到何种地步,都不算是摒弃本心。”
“我从不在乎什么正道什么殊途,如果非要说一句信仰。”
孟帷似乎本还在措辞,忽地对上了余岁的双眸。
言语之间水到渠成,出口成诺。
“因为我心里住着一轮皎月,染不得尘。”
余岁凝了他半晌,倏然展了笑,酒意熏红了面容,一双杏眼水波潋滟。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难掩绝世秀色,薄唇微启。
“帷帷舌灿莲花,哥哥自愧不如。”
孟帷稳了稳心神,他这般勾人的模样真是对自己最大的考验,无时无刻不在挑衅着孟帷的自制力。
当身体悬空时,余岁暗叫一声大事不妙,指尖慌乱地抓住孟帷的衣领,声音都有些轻颤,然而脸色却佯装镇定道:“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刻,此时你若是犯禁灵力周转不开,恐怕会坏了大事。”
孟帷低头瞧清在怀里微微发抖的美人脸上强装出的沉稳,还有那欲盖弥彰的说道,心尖不由得微微颤动。
掂了余岁一下将他往怀里带,让他靠着舒服一些。
不料这一掂让怀中的美人吓得揪紧了孟帷的衣领,闭上眼往颈窝上靠紧,孟帷的呼吸都禁不住地粗重了起来。
他声音低沉道:“阿岁,同你欢好,似乎并不算犯禁。”
孟帷在初次时就将这个秘密藏在了心里,宛若一颗糖果般含在嘴里回味无穷。
他偶尔想起时,偷偷地尝尽这个不被余岁知晓的秘密的甜味。
现在孟帷将这个秘密堂而皇之摊明在余岁面前,示意他无处可逃。
余岁的心里可完全不是这样想的。
他记挂着孟帷眉间浮现的红色枷印,还有那股阴森浓烈的鬼气,心中不断思索自身与孟帷的牵连。
在被孟帷除去衣裳压在床榻上时,对上孟帷那对澄明的眸子才稍稍撤回了思绪。
孟帷勾起余岁的下颌,低吟道:“都这样了阿岁还不专心,看来得好好惩治一番。”
“帷帷,这是白日。”
余岁总算是彻底意识到如今的处境,顿时醒过了神。
“哦……”
孟帷笑着拖长音,“我刚才已经吩咐了下人去买你爱吃的糕点,放心,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恐怕不是饿肚子,那糕点有没有机会吃上还是个问题。
余岁正这样想着,孟帷却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道:“别担心……”
“阿岁今日定是能吃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