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扯

拉扯

一夜无梦。

余岁醒过来时不渡刚准备好清淡的吃食,一如往日地侍奉他梳洗。

随后坐在铜镜前,余岁一手拿着糕点,一手拿着书卷阅览,而不渡则是站在身后为他梳发。

流光墨色的发丝在指尖穿梭,不渡无奈地笑看着眼前这个饿得非要在铜镜面前吃东西的仙尊。

他从身后越过余岁的肩膀欺身下去拿余岁常佩戴的那根木簪,捏在手中仔细地瞧了一眼。

这木簪雕得有些神似鹤形,木簪上似乎还隐隐镌刻着几个字。

除此之外平平无奇,不知道为什么此人如此钟情这根木簪。

给余岁束好发后,那人一只手握着糕点搁在唇边,认真地看着书卷。

纤长眼睫在日光下微微颤动,宛若翩翩银蝶振翅,薄薄地铺在瓷白的面容上更显清隽,唇边的糕点格外诱人的香甜。

“君上。”

不渡无意识地唤了一声,余岁的目光停在手中的书卷上,极为自然地接了过来,“嗯?”

“君上心中可有什么放不下的人?”

不渡佯装无事,像是随口一问。

“有吗?”

余岁的视线从书卷上移开,轻咬了一口糕点,露出个月牙的咬痕,咀嚼了半晌,薄唇一勾,“有吧。”

“是孟将军吗?”

余岁借着铜镜打量着身后人的神色变化,漫不经心地回道:“原来我表露得这么不明显吗?不渡,你关心这个作什么?”

“君上……”

不渡听到这句话后垂下了眼眸,看起来失落至极。

“自从您有了孟将军后,对臣越发疏远,如今臣连关切您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看他这样委屈,余岁心里生出些愧疚。

程渡的父母惨遭神罚,这么多年又过得如履薄冰,而自己却无端地猜忌这个亲信,连余岁都觉得,自己是警惕过头了。

他撤下糕点和手中的书卷,缓缓站起了身立于不渡面前,擡起手覆在不渡的头上,柔声说道:“是君上不好,忽略了你的感受,日后不会了。”

倏尔往前蹿了一步,脚上有些悬空,腰间被不渡一手拢住。

不渡的另一只手搭在余岁的背脊上,是极轻的拥护,可以观出珍视的意味。

不渡的脑袋置在余岁的肩上,语气带着可怜,“君上可要说话算话。”

这话说得像个孩子一般。

余岁回道:“做兄长的,自然是会好好照顾你。”

余岁骤觉腰间的力一紧。

不渡的目光痛彻,语气却依然平稳如初。

“好。”

抱了不多一会儿,不渡松了手,恭敬地站在余岁面前。

“不知君上下一步有何打算?”

余岁朝着殿门缓步走去,不渡在其后跟随着。

庭外的梧桐叶落,玉兰皎洁,细雨霏霏,烟波浩渺,宛若谪仙手里泼墨的山水画卷,浮动着秋色清冽。

余岁眉眼弯弯,“如今张自真和祁颂在孟帷手中,许遇和曲觅又脱离了方休的掌控,按照本君以往张扬跋扈的个性,自是要送给他们一份大礼才彰显得出身份。”

柳竹衣被禁足在梨林,方休从来不曾踏足过那里。

这傀儡犯了自家师弟好大的忌讳,如今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他又何必多去瞧那一眼。

晋为羽升阶的他不日将迈足神界大门,只待孟帷完成了掌门授位仪式,他便可拂袖而去。

故而此时没有谁比他更着急让孟帷赶回方壶山,准备好诸多事宜趁早传位,然后自己荣登九重天。

“掌门的意思,是要我急召孟帷返回方壶山,完成继任大典?”

许遇端坐在议事大殿,方休旁敲侧击良久,他听了半晌,敏锐地听出方休冗长言辞中的重点。

“师兄,此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您主掌道界多年,道界的各方势力唯听从您的诏令,且不说孟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突然继任道尊之后各派是否服从,再说这继任大典诸事繁多,礼仪又最是繁琐,要通知各派的掌门都要费好些时日,您不妨再多等等?”

曲觅坐在许遇的身旁,神色忧虑地说道。

方休很是为难:“师弟说得也是,但此事关乎道界祖制,羽升阶道师不便再做至尊,若本座一直占着这个位置,未免有些逾矩,所以还望许宗师尽快召回孟帷。”

许遇心平气和地劝说道:“掌门无需忧虑,孟帷只是一时被人界的事绊住了脚,待他处理完毕后自是会回方壶山的。”

“曲觅说得也很有道理,掌门稳坐至尊位良久,此时突然退位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不妨先放出些消息,让各方势力心里有个数,日后也不会太过仓促。”

方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周转,似是起了些许疑心。

曲觅有所察觉,立刻佯装一副哀恸的模样,连语气都低沉了下去。

“师兄实在是心境超然,我苦修多年还只是医缺道化四阶,师兄若是离了道界方壶山,我这个废物点心从此就失了依靠,这可怎么办啊……”

这话倒真符合曲觅无赖的个性。

方休轻笑道:“你不替师兄感到高兴吗?再说了,许宗师不是还在?你好歹也是方壶山的医仙长老,说这一番话也不觉得害臊。”

曲觅擡眼瞧了一眼方休,又瞥头瞧许遇,脸上的神色更是颓丧委屈。

“师兄,你若是去了九重天,师弟自是万般高兴,但可要记得随时来瞧瞧师弟,免得有一日我被这剑仙长老一剑劈成了两半,连个烧纸钱的人都没有,那我成了穷鬼,在地下都不能逍遥快活了。”

方休看着曲觅自顾自地自说自话,一个劲儿地说着胡话,心里放下了戒心。

他这师弟一贯嘴里没个把门,为人胡闹惯了,想一出是一出,从来没个正经。

“许宗师,今日的事算是商议定了,您还是将这小师弟领走吧,否则任由他再说下去就得说到往生投胎去了。”

方休诚挚地盯着许遇,后者看起来也极为头疼。

许遇站起身,提起还在喃喃的曲觅,惊得曲觅一声叫喊。

许遇脸上是敛不住的无可奈何,恭敬地行礼道:“失礼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罢便拎着这个聒噪无比的人出了殿,方休抚着额头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个不断挣扎的背影。

许遇仍是神色平静,一派肃然端正,对比旁边这个狼狈的人,显得更加守礼谦和。

姜梨和莫君来禀报给方休一些事宜,碰巧就撞上了被拎着的曲觅和一脸嫌弃的许遇。

两位弟子的表情凝滞在脸上,但不愧是身为内门大弟子,教养和心境都非常人可比,两人稳住了心神并且恭敬地行礼道:“拜见师尊,长老。”

许遇及时松开了手,淡然地点了个头,示意他们已经拜过了。

曲觅整理好衣裳,对着两个徒弟明艳地笑道:“许宗师想到了些往事心情不佳,许是思念徒弟的缘故。”

“你们二人可还记得本座与许宗师门下有两个谢姓的弟子吗?”

姜梨与莫君两人都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两人视线相对后都摇了摇头。

姜梨到底是女徒弟,心思敏锐,开口询问道:“方壶山只看缘门,不问出处,姓氏作假也是常有的,长老若说的是那几个掌门候选人,那倒确实有一对兄妹,不过不姓谢,后来自行请辞离开了方壶山。”

那对兄妹其实说起来曲觅和许遇很有印象,只是孟帷当时只含糊说道“谢姓弟子”,并未指明是兄妹或是其他关系,如今想来应是他发现了那对谢家兄妹方壶山弟子的身份,特此来询问了一番。

许遇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曲觅则极其自然地探过衣袖勾住了他略显寒凉的手。

若眼前这两个弟子不是姜梨和莫君,恐怕此时已经震惊地眼球掉落,在地上慌忙地摸捡自己的眼珠子了。

而这两人只是僵在了原地,随后相视一眼后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不再作声。

许遇被触碰的那一瞬忍住了将曲觅甩出去的冲动,意欲不露痕迹地撤走,结果被曲觅一把握在掌心。

因着在两个徒弟面前还得绷住师长端正持重的姿态,所以他压制住了心中的怒火,给曲觅投去一个和善的眼神。

医仙长老风流倜傥,一袭紫裳极尽风姿。

曲觅双眸含情凝望着许遇,将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缓缓擡起,放在唇边落下一个珍重的吻。

这下不止两名站在身前的弟子亲见,连同殿前不远处的众多方壶山弟子都有幸目睹了这场景,瞠目结舌。

曲觅的目光扫过这些惊讶的面容,透着一股得意,弟子们纷纷垂下头红了脸。

紫裳美人挑眉,示意姜梨和莫君可以进殿去禀报掌门了。

两人得令后忙不叠地消失在了曲觅面前,许遇的手还被牢牢握着,偏头望着这个艳丽的人。

紫裳亦深情,回眸百媚生,一眸桃花水,可堪比风月。

“方壶山祖训为尊师重道,方壶山又最重礼制,有朝一日我的身份晓谕三界,你便是要顶着欺师灭祖的骂名。”

许遇平静地说道,心里生起了密密麻麻的刺痛。

虽未言明,曲觅却懂了为何许遇当年要借由假死一事换了身份的另一层缘由。

“世人皆道曲觅是不孝之辈,行事荒唐没有章法,做人浪荡而轻浮,哪怕是得了‘医仙’的尊称,仍然逃不开戏说一桩‘浪子回头’的趣事,可本座无愧于心。”

曲觅勾唇,粲然一笑。

“唯一逾矩的,便是一颗初懂情愫的心,落在了眼前这个人身上,甘愿这件事人尽皆知,甘愿将我对你的心意公之于众。”

“本座的爱意,从不掩饰,亦无需隐瞒。”

紫裳美人的眼眸里流淌着烁烁星光,沉睡在地底的枯木逢灵泉骤然遒劲破土而出,绽露出晦涩而又不为人知的嫩芽,汲取着墨月星华。

一片不明晰的朦胧乍现开一片星光,盈染在树根的枷咒上,寸寸撕裂剥落残片,内里漏出鲜活的汁液。

他退一步,曲觅进十步。

避无可避。

许遇意识混沌之际,紫裳美人得寸进尺地卖乖道:“师尊,徒儿的心意这么明显了,可是师尊从来没未曾言过喜欢二字,难道是徒儿自作多情了吗?”

“医仙长老容貌倾国倾城,我见犹怜,这样的美人相,应该没人会不喜欢吧?”

曲觅一把将他捞入怀中,许遇慌乱之际扯出符纸一甩,两人便立在了许遇居所的庭院里。

他一脸的愠色,轻推开曲觅。

“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合规矩,你同我这样拉拉扯扯像个什么样子?”

他的耳尖染上了脂红,往后退了一步就要逃开,疾步走进屋正要关门。

曲觅敏捷地闪身钻入绕在许遇身后,一手穿过他肩膀下侧阖上门,顺势将他压在了门背上。

瞧见了许遇眼中的慌乱,轻笑道:“师尊,又不是没轻薄过,一回生二回熟,怎么还是这么不经逗啊?”

刚想反驳些什么,曲觅欺身复上唇瓣,许遇起初还在挣扎,后面逐渐意识到动弹不了,也就随着曲觅肆意索取,双腿逐渐有些发软。

心里暗想着曲觅好好的一个美人怎么力气这样大?

曲觅吻在许遇唇上,眼里是掩藏不住的深深笑意。

拉扯?

本座要与你拉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