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惮
忌惮
有人在宫门外求见尚宇则太师,祝烬差内官将那人带了进来,此人一手还扶着一位垂头散发的男子。
“沈宜松?”
尚宇则神色微滞,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待沈宜松不如王然,甚至还算计了沈宜松。
但此人尚宇则也曾真心待过。
“承太师吉言,沈某拜太师所赐沦落至此,今日却不是来报仇的,太师不必过于防备。”
说罢沈宜松还抖了抖衣裳,示意并未带暗器。
尚宇则侧目看着被沈宜松扶着的男子,沈宜松注意到他的视线笑了笑。
“这就是今日沈某求见太师的诚意,此人是御宣王祝珹。”
尚宇则走近了几步,仔细瞧了那人惨白的脸蛋,虽然毫无血色,却也不难看出祝珹往日的俊秀容貌。
尚宇则确认御宣王身份后向后退了几步,似笑非笑道:“御宣王与沈公子很是有点值得深究的过往,不知沈公子将他带到本官的面前,又是何意?”
“太师现下如履薄冰,除了宫里的羽卫,太师府里的暗卫供您差遣,也不知手中的兵符是否完全可以调用宫中的禁卫军,此时的您迫切地需要拉拢朝臣,沈家作为太师之前的旧部,想来是还有些用处的。”
默罢,沈宜松见尚宇则丝毫不为之动容的神色,扯出一抹嘲弄的微笑。
“当然,朝中的那些蠢驴并不明晰太师与陛下的真实关系,若是由我这个太师部下的近臣将真相捅出去,您说满朝的文武会信几分?”
“沈公子空口无凭,那些朝臣个个都是心思深沉之辈,就凭一张嘴就想让那些老狐貍信服于你,未免也太过自负了些?”
尚宇则不为所动。
要知道闲言碎语压根就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况且他的名声也并不值几个钱,这脏水泼与不泼实则没有两样。
“太师言之有理。”
沈宜松早就知晓这番话威胁不到尚宇则,随后浅笑道:“那若是,沈某与那前院判张自真当面对峙,这件事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善了了。”
“还是说,太师乐意见到那副局面?”
“院判张自真早就辞官归隐,本官这么多年都找寻不到踪迹,若是凭你寥寥几句就能撼动本官的情绪,那本官恐怕早就在朝堂上气得呕血身亡了。”
尚宇则只当沈宜松是企图扰乱他的思绪,并没有把这些话当一回事。
“沈某还当太师与陛下之间没有隐瞒,亲密无间呢。”
沈宜松故弄玄虚道:“张自真院判多年来一直被圈禁在天都城里,就在太师眼皮子底下,难怪太师遍寻人界也找寻不到张大人的踪迹。”
说罢还佯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瞧出尚宇则的内心有些许动摇,沈宜松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云中白鹤柏怀瑾,为人淡泊明志,与他那忠君的纯臣身份相悖,他不愿入仕途,却为了陛下做了这谏议大夫。”
“两人的关系亲厚非常,沈某眼界窄小,只当他与陛下同拜入拂云先生的门中,有着深厚的同门之谊。”
“可近日以来沈某才发觉其中的高明手段。”
“陛下将张自真大人圈禁在柏府,交给师弟柏怀瑾代为照料,表面上是信任于他,实地里却是将自身与柏府牵连在一起。”
“柏怀瑾受到陛下的牵制,张自真这个把柄是两人的命脉所在,彼此荣辱与共,这步棋走得真是绝妙,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陛下会如此宠信柏大人了。”
“那依沈公子所见,陛下为何要向本官隐瞒此事?”
尚宇则很是冷静,细细分辨着其中的真假。
“若陛下真是将张大人置在柏府,让本官知晓又何妨?”
“沈某有个大胆的揣测,只是不知太师是否真的想听。”
沈宜松露出尖锐的爪牙,饶有兴趣地看着尚宇则,半晌后才缓缓说道:“陛下从来都不曾真的信过太师。”
怕张自真落到尚宇则的手里会威胁到自己。
放言出尚宇则喜好男风是怕尚宇则与高门联姻从而产生篡位的想法。
放任沈宜松私自输送火药隐忍不发是为了考验尚宇则对自己的忠心。
这么些年无端的举动都是为了试探尚宇则,就连在逼宫时所说的那些话,也仅仅是为阻止尚宇则的背叛。
真的是如此吗?
如果是真的话……
如果是真的,尚宇则不敢再深想下去。
祝烬,你就仗着我隐藏多年的情意,仗着我纵你。
千般万般一寸一寸地削尽我的傲骨,羞辱我对你倾注的全部信任。
尚宇则倏尔笑了,耗尽毕生的修养用来隐藏如今的狼狈,尽量维持着沉稳的姿态。
“就算是这样,那么张院判在柏府的消息,沈公子是从哪里知晓的?”
“沈某自有门路,若是消息不属实,沈某也没有底气来告知于太师,但张自真如今已经不在柏府了,他被孟帷秘密带出了柏府,现下应是在孟帷的保护范围之内。”
尚宇则笑道:“沈公子与孟将军谈莫说谈不上一句相熟,在离钟城时甚至还有不小的过节,你觉得孟将军会贸然地交出张自真大人同你对峙吗?”
“太师此言说得有失偏颇,虽说沈某与孟将军有些不对付,但毕竟在想要惩治陛下的这方面,我们是朋友而并非是敌人,沈某反倒觉得,孟将军很乐意将张大人邀出来同沈某对对口径。”
沈宜松这一招只是虚张声势。
孟帷是如何打算的他捉摸不透,但眼下只要能够唬弄到尚宇则就行。
果然,尚宇则稍稍在脑中盘算了一番,他实在是疲于应对眼前这个难缠的人,多年来的算计令他疲累不堪。
他还是软下了口气,“说说你的条件。”
沈宜松躬身说道:“让沈某所属的沈家归顺太师,为您略尽绵薄之力。”
这话说得隐晦不明,却恰到好处。
一则尚宇则要费心洗刷沈宜松的反叛罪名,二则要将沈家连同刑部尚书的位置交给沈宜松,三则要替他处理掉沈家如今的家主,让他名正言顺地走上高位。
“人心不足蛇吞象,沈公子要的太多,着实有些难办。”
尚宇则静静地等他抛出第二个筹码。
沈宜松奉上的代价要匹配得上他所做的努力。
沈宜松对尚宇则的心性可谓是心如明镜,轻轻摇了摇头。
“太师也知道义父对于沈某的重要性,如今他在您的手里,沈某能翻出什么风浪?”
“但沈某念在太师多年的教养之恩,也不吝啬再告知太师一个消息,宋思了与陛下之间颇有些渊源,太师有兴趣不妨深究一下,说不定能有意外的发现。”
他早已断定,尚宇则会应允他的请求。
温柔地看着身旁的祝珹,擡手抚去了祝珹脸上的碎发,柔声说道:“义父,安心等我回来接您。”
其中的深情几许被尚宇则收入眼底,顿时明晰两人之间的关系。
见尚宇则一脸的疲色,祝烬心上一疼,刚想抚上他的眉峰,却被尚宇则不露痕迹地避开了。
祝烬有些愣,还是收回了手。
“舅舅,沈宜松找你所为何事?”
祝烬放轻了声音,带着不易察觉到的温柔。
“陛下怎么知道是沈宜松?”
尚宇则擡眼,见祝烬闪避开了视线相对,无力地垂下眼睫,轻笑道:“也是,陛下怎么会相信臣。”
这话很是有些无理取闹,宫中出入的人皆有内官通报,祝烬自然会知道来人是沈宜松。
其实尚宇则明白这个道理。
全天下的百姓一口一个“佞臣”,众说纷纭之下,尚宇则只当是个玩笑。
可祝烬听入了心,他有什么好辩白的?
祝烬只是过于担忧尚宇则的身体情况,太医嘱咐他不要让尚宇则过于操劳,否则会令尚宇则心力交瘁。
今日有人拜见,祝烬经由内官禀明后,知晓来人是沈宜松和祝珹后有些吃惊。
但沈宜松看起来有事相求,定不会有什么冒进。
祝烬让内官隔得远远地查探情况,根本不知晓他们所谈的内容,只是瞧见尚宇则疲累的模样,大抵已经猜出了此事很棘手。
祝烬听到尚宇则那句话后,心里有些发虚,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尚宇则便再次开口问道:“陛下为何要安排人去刺杀孟帷?”
祝烬不想瞒他,老实交代道:“孟雾将军德高望重,又手持兵符,颇有功高震主的威势,其后又与安成王府关系紧密,朕心忌惮,借着鹤尊卫棋祸乱人界,让方休趁乱替朕解决了他,顺其自然嫁祸给了卫棋。”
“朕担心东窗事发,孟帷知晓此事后定会寻机报仇,所以朕选择先下手为强。”
这一番话说出来,祝烬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仿佛自己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
尚宇则盯着这张俊美的脸,寒意从脊背生起,逐渐席卷了整个身体,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帝王无情。
可哪怕他目睹祝烬无端的狠辣,毕露的疯态,瘆人的戾气,也抵不过他如今再平淡不过的随口一句“朕心忌惮”。
尚宇则苦笑一声。
祝烬对自己果然是有情的。
孟雾将军竭尽全力辅佐他上位,为他上阵杀敌,不惜奔波千万里收复失地。
因为一句“朕心忌惮”,将军府一夜凋零。
孟帷自小与他亲厚,尊称他一句“兄长”,对他敬爱有加。
因着一句“东窗事发”,祝烬将他送到方休的地盘上任人宰割,方休办事不力之后又选择亲手处置。
反观自己,权倾朝野,兵权在手七年有余,替祝烬亲政,代笔朱批奏章,哪一件不是犯了他祝烬的忌讳?
仅仅只落得一个“不信任”的下场而已,他的侄子已经族够手下留情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原来这句话形容自己更恰当不过。
祝烬瞧出尚宇则的反常,看见他愈渐苍白的脸色,伸手想要扶住他。
尚宇则也没有向后退,只是一直垂着头不想多看祝烬一眼。
“陛下,张自真院判被孟将军从柏府带走了。”
“沈宜松告诉给舅舅的?”
祝烬稳住尚宇则微颤的身体,有些隐隐的不安。
“此事朕知晓,舅舅不必忧心,宋思了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陛下是什么时候知道微臣与宋思了有往来的。”
“从一开始,朕就知道。”
祝烬不明白尚宇则为何对这些事如此在意,颇为认真地说道:“朕若是想知道,这天底下什么事都瞒不过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