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
死生
张自真像是已经接受了祝绾和余岁的说辞。
祝绾见孟帷走过来后,脸上写满了麻烦二字,以至于她的话里都带着些无可奈何。
“张大人与祁颂患的应该是同一种离魂之症,与沈宜松对昭武将军元与偕下的离魂散效用一样。”
“不过离魂散是取自离魂蛊虫的虫蛹研磨之后的粉末,尚有解药,但张大人与祁颂身上种的是离魂蛊主,轻则记忆混乱,容易受到操纵者的暗示,比如张大人以为自己在人界游历多年,从未去过方壶山。”
“重则记忆全数缺失,甚至影响到部分感知,比如祁颂不通感情,只知道服从祝烬的命令。”
“这蛊虫极为棘手,如今已然深种多年,怕是早已经与宿主融为了一体,不排除有共生的可能。”
张自真安慰道:“郡主,其实我的记忆也没有那么重要,想不想得起来都是命数,你不必如此自责。”
实在是祝绾脸上的落寞太深,张自真对她的印象好了不少。
“此事的元凶是方休,况且只要张大人和祁颂可以施展医缺之术和苍穹术法,证实自己方壶山弟子的身份,再让我师尊查探你们二人身上所种的离魂蛊虫,至少可以证明这么些年继任人选总是遇到麻烦这件事,有诸多蹊跷。”
孟帷悄悄握拳,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
余岁的身体状况很是不好,如今还瘫软在床榻之上,他万万不可急火攻心再度失去理智。
“可草民的记忆全无,如何能够施展医缺术法?”
张自真颓丧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还沾着若有若无的药草味道。
“就算记忆全无,医者的本能却不会磨灭,张大人刚才无意识的行为,恰巧是上佳医德的体现。”
祝绾也是医者,怎么会不懂张自真的失落和担忧。
“只是要劳烦张大人同我一道诊治祁颂。”
“孟帷,除了要紧的事以外,尽量不要来打扰我们二人,此事的成算不大,我们也只能尽力一搏。”
孟帷听出祝绾话里的沉重认真,默默地点头。
“劳烦张大人和郡主费心了,我在宅中守着你们,此外的一切大可放心。”
看着她的背影,孟帷有一些话还是没能问出口。
祝绾对他隐瞒了安成王府与谢家的真实情况。
不过她说得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他一个外人又有什么资格插手呢?
睁开眼时已是夜深。
余岁躺在孟帷的房内,床榻里又没有他的温度,寻了一圈也没找到人,擡眼一瞧屋顶,上面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转眼又到乞巧节了。
只是物换星移,两人的心境大不如前。
余岁脚尖离地,纵身跃到屋顶。
孟帷缓缓转过眼来。
眉眼若中秋之月温柔,袖间的玉指白皙,单薄的雪色长衫被风扬起,步履款款向他走了过来。
还没等余岁坐下,孟帷一只手将他捞入怀中,宽大温厚的袍子将他整个罩住。
其实眼下的秋日并不很冷,只是余岁也不想反抗,就着这个姿势靠在孟帷的肩膀上,轻嗅着孟帷身上独有的清冽味道。
低头瞧见窝在怀中的绝尘美人,栀子的幽幽淡味萦上心头撩拨。
孟帷禁不住诱惑,低首在美人眉间偷了一枚吻,瞧见怀中人的耳尖洇上脂色,笑意在眼里晕开,转而凝着无边的暗夜,唇边也带起了笑意。
余岁的指尖隔着衣物在他的心口处环绕打圈地摩挲。
他不是很适应这样被人圈在怀里温柔以待。
因为他总是一副清冷的模样,又拥有一个聪慧的头脑,所以什么事都十拿九稳,什么事情都要把握在自己手中。
所有人都对他有着防备,时刻小心提防着他下一步的动作,正如他对所有人一般。
只有这个人不一样。
孟帷总是对自己无所顾忌地敞开怀抱,说着动人的言语,奉上真挚的心意。
余岁素来沉稳的心绪总是因为这个人不宁,纵使他依旧不很确定孟帷是否真的明白心意,但想到自己所剩不多的时日,他只想纵着这个人,无论他给不给得起。
孟帷察觉到他不安的情绪,将他拢得更紧了些,想来应该为白日的事道个歉的,手抚着余岁的背脊,声音极尽温柔道:“阿岁,今日是我的错,没把控好力度,害你晕了过去,我给你赔不是。”
贴着耳说的,一面说着,舌尖还一面有意无意地触过余岁的耳廓。
这话暧昧又带着歧义,余岁的耳朵红得更透,连着脖颈都漾开了艳色。
余岁只恨不得钻进怀里去,不想让孟帷瞧见这副鬼样子。
身体有一瞬的飘然之感,余岁擡头一瞧竟是被孟帷抱着朝床榻走去了,随即就被放在了床上。
余岁刚沾到床欲翻身逃开,被孟帷擒住手腕圈在身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蛊惑性,“阿岁,往哪里逃呢?”
情急之下,余岁慌不择言。
“许宗师要是知道那些符纸在你手里起的是这个效用,恐怕是要气得心口都疼,你怎么对得起许宗师一番悉心教导?”
突然就引起孟帷了某些回忆。
还记得自己将道界最强的一道法阵用在余岁身上,那时的余岁也是与现在一般羞涩。
孟帷附身轻吻余岁的薄唇,将他接下来的胡诌堵在喉间。
他实在太过了解余岁的嘴,只要让余岁有片刻的喘息,就能将此刻的旖旎气氛打破成碎片。
但说话这样厉害的嘴唇吻起来却异常的柔软润泽,让人欲罢不能。
“唔……不行。”
余岁尚存一丝理智,“帷帷,我好累……”
他白日才因为孟帷抽离仙力过度脱力,如今实在是没有力气消受孟帷的温柔。
虽说才醒过来不久,但对比于再次脱力,他还是选择舒服地再睡一觉更好吧?
说个笑话。
孟帷在床上会听他的话。
“没事的。”
孟帷语气暧昧,唇瓣贴在他的唇角,含糊不清地说道:“阿岁,你不用出力……”
前段时日两人在私宅里也荒度了几日,孟帷解开余岁松散衣带的动作越发熟撵。
雪色的长衫滑在余岁的肩上,露出精致的锁骨。
皓白凝霜雪,桃色绕骨生。
孟帷灼热的目光流转于他心中的皎月。
余岁是个寡淡的人,若不是遇到眼前此人,恐怕也不会沾染上情和欲两个字。
但这副身体炙热得滚烫,如今眼中的火看得分明,余岁实在是有些害怕,挣扎地向后退去。
孟帷捏住胡乱挣扎的玉足,趁着这段距离,将那人宛若画卷一般展开,自己横在中间,目光由明转暗。
桌上是余岁早已放置好的青灯,微微的青芒随着气息的紊乱左右摆动。
帐内是抑制不住的婉转低音,隐约能分辨出潋滟的水声艳色。
“孟帷……”
可是他实在忍不住,余岁没有多少时间留给自己的所爱了。
“什么?”
孟帷染上了欲念,声音低哑,格外蛊人。
可是自己想得到一个什么答案呢?
孟帷给过承诺,也可以在下一瞬便收回去。
“没什么。”
将死之人,没有必要纠结于带不走的感情。
就这样吧,余岁心想。
“你不信我说的心悦于你,那我说点别的好不好?”
“如果我够聪明,我就会发现,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的心中就再也存不下世间任何一个人,我对你的爱不会伴随着生命的逝去而消亡,我将一直爱你,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神魂奉送,同君结契,死生不灭,爱意无尽。”
“我恳求你明白,孟帷留在这个世间,是因为余岁存在于这个世间。”
“世间所有的繁华,都抵不过一个你。”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永远不要担心会找不见我。”
余岁稳不住心神,擡眼想要确认他的心意。
可孟小将军除了诚挚的欲求,眼里分明只有身下风华一人。
他的叹息撚转成一阵呜咽婉转,欲梗在喉间,唇齿却被孟帷探入勾连缠绕。
余岁宛若一朵含苞的栀子,此时却放肆地绽开,沁出幽幽馨香。
惹得孟帷羽睫颤动,不禁想要贴得更紧,深深地将这软玉温香缠住。
一阵情绪上头,身下的美人吐息若兰,眼中觉出脉脉柔情。
轻云蔽月,云雨巫山,耳鬓厮磨,绰绰身影。
天地幽暗,玉簪冉冉含蕊,不若公子淡淡肌容胜雪色。
帐内随着一人浅浅的沉息重归寂静,栀子的幽香混着清冽的柑清,在这略带寒凉的夜里暧暧,暖了这片秋色。
渐渐有醒转的迹象,余岁还未睁开眼,熟悉的温热便覆在唇瓣上,只是浅尝辄止的一吻,带着那人一贯的令人安心。
余岁缓缓对上孟帷的眼瞳。
他的眸子星光闪烁,熠熠其间透着抹不去的欣喜。
“醒了?”
孟帷瞧清怀里的美人微红的眼尾,尚未清明的眸子还泛着睡意,心上像是被花瓣包裹住,低头就能嗅到暗香浮动,不自觉地轻轻按在美人纤细却不失紧致的腰侧。
“还疼吗?”
余岁两日接连两次脱力,身体很是疲累,就着这个姿势不露痕迹地往孟帷怀中蹭了蹭,埋头在他的颈窝,近乎呢喃地应了一句,“嗯,不疼。”
“谢谢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
音色若玉,从颈间拨出婉转悠扬之流水回觞,宛如虚空中传来的靡靡琴音。
孟帷微愣,怀中人温柔似水,是柔软而又带着些许凉意的触感。
似乎只要松手,这副身体就要化作微光转瞬即逝,随着风飘然于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
余岁的时日无多。
下个乞巧节就是他的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