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诀

长诀

刚才余岁已经暗指了方休不可对孟帷下手,让孟帷顺利即位方壶山掌门之位。

他若是羽升,又何必理会谁来做这个道界至尊?

余岁转头仰天赏月。

漫天星垂遍野,只可惜身边不是知心人,略微有些遗憾,轻摇一下头,微不可察地叹息。

“本君要前辈,除去许遇。”

方休皱着眉头,略感棘手,又不是很理解许遇是如何得罪了这位仙尊。

“许宗师在三界颇有盛名,剑术出神入化,恐怕本座不是他的对手。”

宛若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余岁轻笑出了声,没看方休,目光专注地望着夜幕。

“前辈何必谦虚,您的修为在许宗师之上,这么多年没将他除去不过是因为找不到合情合理的借口,不然也不至于舍得用自家的宝贝师弟来威胁他了。”

方休不由自主地凝重了神色,只觉得此人知晓的事情颇多。

但既然这人知道自己找不到正当的理由,如今还要来为难他?

“许宗师戕害阡白长老,不知方休掌门觉得这个罪名可否适意?”

余岁轻吐气息,明明是个谦谦君子的模样,周身却散发出一股清寒的冷月气息。

这听起来是个荒谬的理由,但方休却有八成的把握,隐隐地觉得余岁对方壶山上的境况也未免太过了然。

方休带着些许试探的意味,问道:“君上为何非要置许宗师于死地?”

从前余岁做小伏低,现在瞧见方休微躬着身子略带请求解惑的姿态,心中可谓是无比愉悦。

但提到此事还是沉声道:“屠城时,本君亲眼见他闯入了将军府,杀害了孟老将军,时隔多年,本君却依旧记得要替将军府讨回公道。”

不再多说,明摆着让方休不要继续问下去。

没曾料到第三重天的仙尊与孟老将军还有这层关系,难怪与孟帷举止亲密了些。

方休暗笑许遇来得怎么就那么不凑巧,刚好就被这仙尊亲眼目睹,而被视作了眼中钉。

余岁静静地望着方休,似笑非笑道:“前辈竟一点都不感到吃惊,莫非是对此事有所耳闻?”

“不曾。”

“君上做事自有考量,本座也不便多问,各取所需而已,无需推心置腹。”

方休玄色道袍很快就隐没在暗夜里。

余岁敛去了笑意,肃穆庄严,隐隐含着戾气。

雪色长衫被他的怒气掀起,笼在他看不清情绪的杏眼之前。

方休。

余岁咬着这个名字。

记忆中浮现出那个慈祥又素来温和的面容,毫无生气地瘫倒在自己眼前。

胸口的刺痛久久不曾褪去,隔了这么多年还是剧烈抽动。

这样的痛楚,从未远去,也从未被他忘怀。

方休,别落到我手里。

你不会想知道何干慕现在过得怎么样的。

当年白衣屠城时,感知到结界的波动,匆匆赶往将军府,只见许遇一人失神的面容,便认定了此人是那元凶。

后来猜到方休与祝烬两人狼狈为奸,才逐渐意识到有另外一种可能。

庆里郡与许遇一战,觉察到许遇是云迹长老,心中的疑虑更是消减了不少。

再经由细想,真相才慢慢地展现在余岁思绪里,脉络逐渐明晰了起来。

借着鹤尊卫棋屠城之便,祝烬趁机让方休将将军府连根拔起,却不料孟帷七夕那日在观音庙里祈福,因此逃过了杀身之祸。

祝烬假意安抚孟帷,属意让他去方壶山修行,实则是将他圈入方休的手掌心里随意□□。

这么些年要不是许遇真心相护,孟帷可能早就在方壶山死于非命了。

因着方休办事不力,孟帷得以重入人界,怕孟帷知晓当年的实情所以防患于未然,祝烬选择先下手为强,自己动手除去这个祸患,却被余岁阻止了两次。

祝烬虽然不留恋皇位,可想要保全自身,就需得除去孟帷,否则等他醒过神来,要的就是祝烬的性命。

孟雾将军骁勇善战,人界乾坤未定时犹如一根定海神针,为流离失所的百姓夺回家园,深受敬重。

年少时的君王睥睨天下,收揽万里江山,眼里揉不了一粒尘沙,又怎么会允许孟雾将军功高震主,坐拥百姓爱戴?

“本尊见不得三界安宁。”

月下的仙尊芝兰玉树,风姿卓越,眼瞳里覆了一层厚厚的月霜。

“最好天翻地覆,懂得人心不古,世态炎凉。”

让这些愚昧之人痛痛快快地死去,有什么意思?

看着他们辗转反侧地挣扎,露出最狰狞丑恶的嘴脸,撕破道貌岸然的衣冠,给那些臣服于他的三界芸芸众生看个明白。

让他们魇足了贪欲,再将他们一把拖下神坛,仔细观赏着陷入泥泞沼泽之地无能为力逐渐苍白的面孔。

这才有意思。

隔了那么几日,逢了个清朗的好天气,柳竹衣邀许遇来梨林一叙,曲觅听闻消息之后脸色微变。

“师尊有什么好与你叙旧的?”

许遇的伤已经好全,漫不经心地说道:“许是因着你这个乖徒冷落了他老人家,要拎着我的脖子打一顿,好好质问一番,再将你抢回去。”

身旁的紫衣美人一双桃花眼微眯,白玉扇骨收势利落,突然提起了兴致,声音婉转暧昧。

“许宗师这是在暗指我是你的人?”

许遇但笑不语,兀自迈步走了出去,身后美人盯着剑仙俊逸潇洒的背影,嘟囔道:“把我带去岂不是更省事?”

“小孩脾性,难不成我们两人这么大岁数了还真能打起来不成?”

许遇轻笑,纤瘦的身姿欣长,斜映下锋利的影子。

“那可说不准。”

曲觅多情的桃花眼看向许遇远走的方向,自言自语道。

柳竹衣站在梨林中,身着一袭白衣道袍,远远望去与梨林一般清冷,不容他人染指。

许遇足尖轻缓,不忍惊了这一片静谧,无声地走到柳竹衣身旁。

“许宗师……”

柳竹衣眼里是一片雾,看不清情绪,只觉得人在虚空缥缈,过了半晌垂下了眼眸,看起来有些落寞。

“为什么你留不下我?”

“留不下你的人,好像不是我。”

许遇淡然开口,没有掺杂任何感情,平淡地像一潭死水,有所感悟道:“与方休共处这些年,终究是我低估掌门了。”

“人总是终其一生才能明白内心所想,曾经我拥有至尊之位,也有曲觅这样一心一意的道侣,只不过那时我想要的却是救扶苍生的虚名。”

柳竹衣嘴角展开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我在虚空时,满心满眼想的都是曾经握在手里的一拢紫衣,可是我拼尽所有回来,得到的却是看似亲近的疏远。”

“宗师的剑术远在我之上,方壶山的长老尊位我也不稀罕,可能否,将曲觅交还予我?”

“阡白长老言重了。”

许遇盯了他半晌才开口,“曲觅不是一个物件,让与不让也不是我能左右的,您这么说实在是很不妥。”

许遇斜瞄到一个身影躲在暗处,一闪而过。

柳竹衣拔剑的动作极为迅速,剑锋凌厉刺向许遇,后者足尖轻点后撤躲过了柳竹衣一击。

许遇展开手掌,一把剑从远处横空而来,铮铮作响,感知到主人的召唤跨破天际,犹如旭凤轻鸣。

被许遇的掌纹包裹,剑身摒起微微的青冥之色。

这便是剑仙集三界灵力铸造,最广为传颂的一柄剑,名唤长诀。

多年未曾召唤过,长诀剑尘封已久,世人也只听得一段传说,从未有人见过真貌。

相传因着此剑染血太深,戾气有些重,许遇将其尘封在世间的某一处,从未解封。

但如今许遇召出了这把剑,无疑是起了杀心。

其实不然,许遇当初封印这把剑敛去了锋芒,原是想在方壶山安心地传授术法,若再使用这把灵力强悍的长诀剑未免有些招摇,会给方壶山带来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他自己是最不喜欢麻烦的。

前段日子最趁手的那柄剑被某个疯子折断了,许遇也不曾动过这柄剑的主意。

但……有人要将此事做大,所幸就顺个人情给他,“彰显”一下剑仙当年的身份及威名。

许遇扯起一丝苦笑,暗自叹息。

这么多年淡泊名利,长诀在一处暗自落灰,受了不少委屈。

蒙这番举动,别说方壶山弟子了,就算是整个道界也知晓了长诀剑重新出世的消息。

听到四处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许遇挑眉一笑。

柳竹衣的苍穹剑术也在道化阶以上,且比起许遇的剑术更为狠辣,一剑一剑直指要害之处。

许遇见招拆招闪身躲避,却始终不欲进攻。

两人剑身相触,迸发出丝丝耀眼火光,许遇低声说道:“你又不通感情,为何这般动怒?”

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柳竹衣,他闪身抵开了许遇的长诀,反身投出暗器背刺过去。

许遇避也不避,就硬生生地挨了这一箭,无力地重重倒地,佯装动怒道:“阡白长老竟然行这偷袭的阴招,实在卑鄙。”

声音不重不轻,刚好足够所有赶来的弟子听到,弟子们隔着一小段距离,破不了这片梨林的禁制,纷纷红了眼。

姜梨厉声道:“阡白长老,背后偷袭实在算不上君子行为,师尊是犯了您什么忌讳,才惹得您起了杀心。”

莫君紧跟着附和道:“长老虽是弟子的师爷,但弟子也看不惯您此番行事作风,比试向来是点到为止即可,怎得真的重伤了许宗师。”

见柳竹衣挥剑直劈许遇而去,两人凝力欲破了这道禁制。

一道紫衣身影的速度更快,一把白玉扇挡住了这一击,随后玉扇旋置曲觅指尖,平横在柳竹衣面前。

医仙神情布满阴桀,语气冷淡至极,唯有他与柳竹衣两人能够听见。

“本座修行医缺之术,不过一时被迷惑识人不清。”

“奉劝长老一句,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然本座便当即撕下你的面具,看看内里是怎样一只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