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
谈判
方壶山。
今日有位客人不请自来。
许遇稳坐在自己偏僻的居所看着山上的风光,身后一阵铃铃轻响。
剑仙不曾回过一次头,心中已经知道来人的身份。
来人身着一身雪色长衫触地,指尖隐没在长裳中,宽大的衣裳掩不住清冷气质。
头上一支木簪挽起大半青丝,剩下一半墨色垂落在腰间,款款走来,徐徐清幽漫漫,坠着的宫铃随着步子轻响,平添了几分神秘尊贵。
“本君对长老不甚有几分印象,随着年岁淡却,长老也不像原来那般负有盛名。”
声音宛若林籁泉韵,苍山玉碎,清朗中带着些许威严。
“不知长老可还记得本君吗?”
“君上满月宴时,臣并没有前去祝贺,还望君上恕罪。”
许遇恭敬掬礼,对上余岁的眼眸从容自若,似乎已经忘却了前段时间的搏命厮杀。
“云迹长老隐姓埋名,多年来醉心剑术,游历三界行侠仗义,得了个‘剑仙’的尊名,从此名声大噪。”
“那日打了个照面,长老的剑术果真担的不是虚名。”
余岁的语气里没有参杂责备或是恭维,反而带着一些真挚的赞许意味。
庆里郡旷野那一战,他察觉出许遇鹤族的仙人身份,再稍微联想打听了一番,便知道了这位剑仙就是鹤族常年不见踪影的云迹长老。
许遇也不是个傻的,虽说摆在台面上的仙尊实力不济,但自诞生以来,关于这位少君的传说纷纭,怎么想也不是那般实力不济。
他人虽然处在道界,但因为鹤族人对彼此感知敏锐,而能够凭空凝出光符的鹤族人少之又少。
起初在离钟城外初见余岁时,他身上一瞬闪过的仙力已经让许遇起了疑心。
庆里郡大打出手后,许遇趁着养伤的时期,仔细过了一遍在鹤族的记忆,大抵也明白了其中的几处蹊跷。
孟帷来问时又觉得告诉他实情怕有不妥,才胡诌了那么一番说辞,还假模假样地将仙尊何再山与鹤尊卫棋评头论足了一番。
云迹长老按辈分来说,应是余岁的长辈,是一位因着某些特殊缘故当上长老的鹤族仙人,与何干钦夫妇不算亲厚,但维持着和睦,因着常年研习剑术,族中的事务也不曾委派给他。
这点许遇很是感激何干钦的体谅。
云迹长老不甚出众,又常年不在族中,所以当年谛心神坛三界审判时也不曾牵连到他,就连何干慕都甚至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孟帷既叫你一声师尊,你我也勉强算是个故人,长老不妨给本君透露一句,为什么要对孟老将军出手?”
依然淡若清风,可口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仙尊威严之气。
许遇一脸肃然,并不急着回答余岁的问题,反而问了回去。
“君上故弄玄虚多年,使用仙力滥杀无辜可谓是犯了第三重天的忌讳。”
“戕害百姓,却借着卫棋的姓名,难道此举是怕玷污了自身的清誉?”
“清誉?”
余岁勾起笑容,意味不明地看着许遇。
“剑仙曾因一念之差包庇方休小人,年岁一长,竟再也不敢开口揭破真相,难道也是为了保全剑仙的一世英名?”
清誉?
余岁一步跨入九重天的界门,转身头也不回地就离开。
做了这恶人,就没想过清誉一事。
与万千妖鬼共焚于世,魂祭谛心神坛之前,他要手刃了那些愚蠢的人。
一个不留,一个都不得安生。
英名?
许遇自被方休威胁,因着一己私欲隐瞒了真相,多年来备受良心谴责的煎熬,早就不知道自己早先的初心为何物。
这剑仙的尊号谁爱拿走就拿走,至少他可以不用再顶着虚名,又昧着良心。
“君上,将羽翼留给孟帷,这不是一个聪明的决定。”
“长老,为了曲觅医仙,与方休小人共事多年,这决定难道就称得上聪明?”
一番讽刺后,两人心照不宣。
同是天涯沦落人,同病相怜反而更加让人放下戒心。
“我没有对孟老将军动手。”
沉默半晌后,许遇开了口,“我只是来不及……”
“本君明白,若非你多年费心照顾,在方休的地盘上孟帷又怎么可能活得到今日?”
余岁对这一切了然于心,不必许遇多加解释。
“本君做事自有分寸,长老不必多问。”
作为一个至尊,他没有必要给许遇解释一遍自己原来的盘算。
许遇见他胸有城府,自从想通后他对余岁的作为有些理解,也就不再多问什么。
“那君上接下来有何打算?”
许遇心想余岁破了方壶山的禁制,总不见得是来找自己叙旧的吧?
“本君……”
余岁笑若华月,心里生起一股愉悦,语气轻松道:“来找方休掌门叙旧。”
……果然是来叙旧的。
许遇瞧见余岁逐渐上扬的嘴角,心情一片复杂。
这位仙尊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同时还是一个暴虐成性的魔头,他心里莫名为方休捏了把汗。
方休掌门的指尖触到了一朵白色栀子,一道银光现出“晚夜后山,与你议事”八个字,转瞬化作点点星光。
他的目光平静,至尊的位置稳坐了太久,什么事都掀不起心中的波澜,更何况这只是一个小辈。
后山处风景无限好,月华似炼,星夜静谧安然,暗蓝落归于山,斜出淡淡微光。
与之相对的,还有上面刻着各处术法印记的界门结界。
皎皎月光拓在余岁的雪色衣襟上,映照出仙人的飘然清逸,指尖凝出银光栀子,微微低首的美人勾笑,揽尽一山的美色绝伦。
晚间的风拂在袖口,扬起落地的衣袖飞舞,鹤形木簪携着三千青丝,醉在柔夜里。
余岁回首,莞尔一笑,声音若涧水清灵,“前辈,今日来得有些急了。”
从前方壶山这位掌门总是等到月上穹顶才姗姗来迟,今日不知为什么有些急躁,接到信就赶过来了。
“仙尊今日夜访方壶山,可是有什么要事?”
方休一袭暗色道袍,手执拂尘。
经由时光的磨炼,这张脸的俊逸却不减当年,平添了几分沉稳与精明,眼中也不再单纯清明,望去深若幽潭不见天光。
余岁极少面见方休,平日里只是将有助于修行的仙药派人交给他,偶尔来见方休也只是来例行汇报第三重天的一些事务。
就像方休安插在第三重天里的傀儡一般听话又柔弱,只能借助方休的力量才能稳住自己的位置。
可今日方休竟然会从这个人看出深不可测,他看不明余岁仙力的高低,也看不穿余岁眼里的情绪。
“何干慕那个废物已经被本君圈禁起来了。”
余岁语气淡然,把玩着指尖那朵莹白栀子,皎月般的面容在银光中熠熠生辉,泛着柔光。
方休冷哼一声,不甚在意。
“那人本来就是个废物,可将他处置下来,仙尊还耗费了不少心思。”
其中的讽刺意味不言而喻,他自始至终就将何干慕当作一枚棋子,用之便弃,弃之也不觉得有半分可惜。
“可是那个废物还算有用,吐了不少东西出来,比如,一些有关于前辈的旧事。”
方休神色自若,“哦?说来听听,本座也想听听是些什么旧事。”
余岁右手一展,掌心上搁置着一块玄铁令牌,左手置在上方凝出一道银光,令牌上乍现三道法诀印记。
蓝莹为何干钦被诓骗所置,清微乃何干慕所击,还有一道白烁,余岁意味不明地歪头看着方休。
“不知道这道法诀,前辈是否似曾相识?”
余岁佯装惆怅,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
“当年前辈与小伯应该是盗取了这块令牌,意欲直接催动妖冥为己所用,却不知这令牌被下了什么禁制,竟然两人齐力都毫无作用,这才不得已开了方壶山的界门吧?”
余岁瞧见界门上多处白烁的法诀印记,可惜地摇了摇头。
“世人只知方休掌门以一人之力守护妖族界门,却不知他才是混迹在道界的无影鬼魅。”
“你是斩杀了鹤尊卫棋,还是……”
方休压低声音,在黑夜里更显阴郁,“你就是那血染三界的魔头?”
余岁的眼里流露出一丝赞许,忍不住嘴角上扬勾起浅浅的弧度。
“前辈心思通泰,一言道出了本君的伪装,既知道本君的身份……”
“就应该明白本君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余岁另一只手凝出一个药瓶,“这里面的药可以让前辈突破羽升阶,本君已经拿出了十足的诚意,就看前辈是不是个聪明人了。”
条件再诱人,也抵不过眼前这个美人显露疯态让人所感知的危险。
方休显然并没有被打动,沉声说道:“何干慕那个蠢货告诉了你实情,你如今不扒了本座的皮为鹤族和你父母报仇,反而还要相助,君上是觉得本座好糊弄是吗?”
月下的绝世美人轻轻挥手,掌中的物品一应消失。
余岁在星光下的肌容冷白,近乎与月华融为一体,唇边的笑簌簌浅淡,凝出的目光淬出清明随和。
“本君若不助前辈步入羽升阶,恐怕前辈就要对孟将军痛下杀手了。”
“反正前面几个掌门候选弟子不就是被前辈各个击破的吗?况且方壶山掌门有神印相护,轻易也动不得,金贵得很啊。”
余岁的意思表露得很明显。
他并非是不计较仇恨,只是方休有神印相护,他动不得这个道界至尊。
但若是方休进入道门羽升阶,届时便一跃为神,到那个时候余岁难道还有胜算吗?
方休在心里暗自盘算了一番,觉得余岁还是年少,太过自负了。
“说说你第二个条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