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腹

入腹

胸腔的起伏被余岁察觉,他不知道孟帷忍笑忍得辛苦,以为是刚才的戾气还没被压下去。

一只手抚上孟帷的背脊,慢慢地以灵力疏通经络,惊觉孟帷的经脉贯通,颇有细流入海的宽敞敦厚,灵力充沛绵延至周身。

孟帷贪婪地嗅着清幽栀子的气息。

温和而又内敛,沁人心脾而又不至于蛊惑人心。

孟帷觉得抱着这副温香软玉实在是舒服。

余岁带着病弱的面容在些许微光的映照下显得可怜,孟帷调笑道:“阿岁昨夜可是将我拆吃入了腹……”

说到这里指尖落在柳腰处画着圈,转而装作可怜,“还唤了我夫君,你我既已神魂交融,日后便休想再抛下我。”

余岁但笑不语,手悄悄绕在孟帷的后脑处重重一敲,恢复了平日里温和谦逊的眼神。

“孟小将军不是还有些问题要请我指教?”

身边人不满地撑起胳膊,无言地望着余岁。

这个时候商量正事,余岁当真是会挑时机。

孟小将军也不甘心,赖赖地就是不让余岁起身,保持这个姿势凝视着余岁,眼里是说不尽的温柔缱绻,蓄满了经年的沉醉和痴狂。

余岁见孟帷坚持这个姿势,也不再强求,所幸用那双杏眼大大方方地盯着他。

彼此都穿了里衣,如今也不用感到害臊。

“阿岁,或许是我想错了。”

孟帷败下阵来,认真地思索起过往几月发生的事情。

“多年来你为尚宇则出谋划策,放任沈宜松和宋思了,离钟城一战险胜,以及庆里郡的病患差点冲破京城……”

“我起初还看不明白宋思了的目的,还以为她只是唯恐天下不乱,歪打正着,让安成王从中获利了许多,昨日听君一席话,才彻底弄明白你们的心思。”

“你们让陛下逐渐凋零,又架着他不让其退位,当真是绝妙的报复。”

孟帷眼波迷离,更添一分俊美,唇边勾起一个肆意的笑容,伸手描摹着余岁形状姣好的唇峰。

“祝烬年少时深谙帝王之道,中宫嫡子身份尊贵,他的言行举止颇有一股帝王不怒自威的气焰,顺应天命坐上了人皇的宝座,却发现做了至尊后万事不尽人意。”

余岁仰着头,自若地接过他的话,“他自小倾慕尚宇则,以为做了至尊便可以不顾礼义廉耻,殊不知这才是天命寡道的伊始。”

“被缚在高堂上,一举一动都被供在百官的嘴里,偌大的后宫里竟没有一个人是他想要的,所以他痛恨这个位置,无端地生事,企图将自己拉下神坛,重新入世做个普通人。”

“可是他没想到太师竟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

孟帷似笑非笑,心尖一阵酸楚袭来。

祝烬天皇贵胄,顺应天意做的至尊尚且如此艰难,那他的阿岁顶着罪名回到那冷若寒霜,无人关照的第三重天,这么些年步步受限,又不知道遭受了多少苦难。

所以余岁不惜折损自身,化身为三重。

一重扮作纨绔仙尊,以假笑示人。

一重留守瞬溪,镇守妖鬼凶煞。

一重化身为人,寻这人界至尊讨债。

余岁这个人,棋局开盘前推演了所有可能衍生的情形,正可谓是算无遗漏,步步生辉,将每一步都运用到极致,却始终叫人瞧不清真实的意图。

不过眼下情况不同,余岁没有想要将祝烬继续铐在皇位上的打算了。

他迫切地想要一网打尽,祝烬早已疲倦得自弃,迟早会有新一步动作暴露在众人面前。

而余岁的目的,是想让尚宇则意识到祝烬的意图,从而在继续包庇和干脆供出始末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阿岁好狠的心啊。”

孟帷惊叹于余岁借刀杀人的兵法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忍不住在他的唇上欺压一瞬。

“不过为何如此急着收网?”

按照余岁的心性,钝刀割肉才是他一惯的风格。

如此激进行事让孟帷心里暗生了一道不安。

余岁还有更要紧的事情瞒着他。

余岁有些犹豫,踌躇地要不要开这个口,孟帷澄明的眼睛凝视着他,让他有些无可避让,只能低声缓缓地说出实情。

“仙躯可化身为二,仙力不减半分,但我以仙元之力化身三重,势必会有仙力分割匀横。”

“在离钟城那时,消散的便是我留在第三重天的傀儡仙尊,实力最弱,但也损耗了我那一部分仙元。”

余岁垂下眼,深叹了一口气,“但这都不是最要紧的,更让人头疼的,还是我与九重天缔结了神约。”

听到消散的仙元时,孟帷心口隐隐抽痛,如今又听到了神约两个字,更是如临大敌,他不甚了解,呆滞地开口问道:“那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孟帷心里已经预估到了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你一定也纳闷,为什么鹤尊卫棋横空出世多年,九重天却迟迟没有降下神旨召开谛心神坛三界审判。”

余岁说到这里已经心平气和,仿佛所说的事情与他无关。

孟帷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顿时觉得寒气入体,不能自抑地喉头哽咽,艰涩地开口:“这就是你与九重天的约定吗?”

怀中人眼波留恋,平添上几分可怜,最终缓缓地点点头,将手中握着的双耳宫铃摊开。

垂下时发出铃铃清脆的响动,眼中看不明是什么情绪。

“这个宫铃是我父母的催命符,同样也是我余岁的生死劫。”

两个词在脑海中稍微联想,孟帷骤然明白了卫棋的那句“我并不喜欢那个宫铃”是何意思。

当年因为妖冥一事余岁的父母亲族一并陨灭于谛心神罚,何干慕手中握着那所谓的“罪证”,如今想来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三界众人追寻一生相求的妖冥竟时刻被余岁悬在腰间,在眼皮子底下晃悠却毫无察觉。

“我时日无多。”

余岁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指堪堪触及孟帷的眉间,指尖相抵处一道红色枷印一闪而过。

余岁不动声色地凝聚着灵力往内灌注,一触及收,精纯的灵力迅速涌入。

孟帷却没有丝毫察觉到余岁的动作。

“我将此事告知于你,人界的诸多事宜便交予你替我操办,眼下我还有笔账急着去清算,不能过多耗费精力在祝烬身上,太师那里我已经点拨过了,不过我想他大抵会继续徇私,剩下的事情需用我教你吗?”

孟徐徐摇头。

虽是已经猜到,但听余岁云淡风轻地说出来,痛意还是宛若藤曼缠绕住了血肉,有些呼吸不畅,“阿岁是要去方壶山找师尊吗?”

他不置可否,偏着头看着孟帷,“帷帷可是要替你那倒霉师尊说几句好话?”

孟帷嘴唇紧抿,这涉及到将军府全府被灭一事,他自是最有资格开口的。

“我信师尊,但阿岁胸有丘壑,也不是一个不分是非黑白的人,要做什么就去做罢,只是有一点。”

孟帷低头吻了余岁,在他耳边呵出一口气,似是叹息。

“记得护自己周全。”

此人无比纠结的表情实在是可爱极了,余岁可不管孟帷心里默念了一百遍“徒儿不孝”,笑意溢出唇边,眼眸璨若星光。

“帷帷可真是纯良至极,这么单纯的人,哥哥都舍不得让你去应付那群老狐貍了。”

“对了。”

孟帷顾不上余岁这么明显的戏谑口吻,满心担忧着余岁的安危,“你体内的玉生云鬼有发作过吗?”

费尽心思地种下蛊虫,然后按兵不动,久久便形成了可怖。

此人心机深沉,孟帷很是头疼,“不渡有曾看过吗?”

余岁也微蹙眉头,“不渡深谙蛊虫一术,但这玉生云鬼毕竟是个传说级的飘渺物,不渡暂时也想不出根治之法,不过万幸的是,这蛊虫还未发作过。”

敏锐地捕捉到什么东西,孟帷沉稳下心,趴在余岁的胸口上,隐藏自己眼中的惊慌失措。

“你是从何处搜寻来的子母虫?”

“那个啊……”

余岁枕着胳膊,另一只手摩挲着胸口的脑袋。

“那是不渡观阅一本古籍时偶然豢养出来的,正好被我拿去送给宋思了。”

孟帷藏在被子里的手渐渐握拳,眼里寒彻冰霄,不曾多言一句,思绪兀自翻起了波涛。

不渡说的相让,孟帷从头至尾都没信过半个字。

苍源城他借着第三重天的某些事情,向余岁告了假,从始至终这件事仿佛都与他无关。

可有人引了孟帷发现藏匿的火药,而此人与宋思了目的相悖。

因为那时,宋思了当即做出的决定是将孟帷二人引向由自己掌控的郢川镇,以免出现差错。

不渡精通蛊虫一道,既然子母虫可以由他豢养出来,那么玉生云鬼呢?

祝珹体内种下的玉生云鬼操纵者确是宋思了无疑,这是孟帷亲眼所见。

那么宋思了一定与在余岁身上所种蛊虫的操纵者达成了某种交易。

原本只要在余岁身上种下这么一个要命的虫子就足以制住两人了。

又有什么必要多此一举,让孟帷与宋思了在郢川镇风光大婚。

换成别人孟帷自是想不通的,但那个人若是不渡,此事便有了其中缘由。

这个人先是诓骗宋思了在余岁体内埋下隐患,以备不时之需,随后借机让孟帷大婚,伤了余岁的心。

虽然收效甚微,但也不失为一个幼稚的报复行为。

在庆里郡的一片旷野里,孟帷见识到了不渡隐藏的真实仙力,更加笃定了刚才的猜测。

只是怀中这个人怕是不会相信,贸然告知或许还会激怒不渡,到时候那个疯子狗急跳墙伤了余岁可就得不偿失了。

更奇怪的是,不渡到底应允了宋思了什么条件才会让那个女子同意与他合作。

难道不渡作为交换的条件,仅仅只是在离钟城多守一会儿阵法而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