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
算盘
孟帷很是担忧。
其实祝绾说得清清楚楚,他一个不通药石的人就算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可就是想问,想知道许遇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也想听见许遇亲口告诉他真相。
“那个人是鹤族人吗?”
曲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轻声询问,像是怕吵到了许遇。
孟帷点了点头,但随即意识到曲觅根本没有看他,只能低沉地“嗯”了一声。
曲觅喃喃自语,“第三重天之人可以随时随地引动天雷吗……”
孟帷心里也犯了嘀咕,仙力强悍如何干慕就不提了。
不渡的实力居然达到可以引动天雷的程度了吗?
“许遇的右手经脉断了,经脉虽可重塑,但日后他的手腕不会如同以前一般灵活,况且……”
曲觅停顿住,苦笑一声,“他的剑也被折断了。”
许遇执剑的模样俊逸潇洒,用一眼万年这个词语形容都不为过。
抖剑转腕行云流水,剑术飘逸又不失锋利,身形欣长纤细又不失宗师风骨。
如今不渡断了执剑的经脉,折了许遇的剑,此举不亚于摧毁了许遇毕生的清高自傲,将他的傲骨彻底碾碎。
颓败如山崩,孟帷不知道怎么安慰曲觅,更不知道如何面对师尊?
“听说,阡白长老回来了。”
“您有去瞧过吗?”
曲觅的身体一僵,脸色顿时更不好看。
显然医仙不觉得这是一个好消息。
孟帷自觉失言闭了口,心里也在暗自猜测。
难道祝绾说的都是真的?
曲觅莫非真的对阡白长老心怀不轨?所以才会这般左右为难。
“许遇这个样子,我实在是没有心情去叙旧。”
曲觅好似才想起这件事。
“师尊回来应有两日了,还没来得及去拜见一下,是我的过失。”
曲觅这五日不眠不休,如今把自己折腾成这个鬼样子。
别说许遇,就连孟帷也是于心不忍。
或许是见惯了他没心没肺的模样,再看他这样心力交瘁,是个人都会觉得未免有些堵心。
“长老,师尊这里有我照顾,等师尊醒了,您希望他一睁眼看见的,就是您这般疲倦又狼狈的模样吗?”
“您与阡白长老多年未见,不如先去拜见一下,以示敬意,然后回去休息一晚,师尊若是醒了,我第一时间通知您。”
曲觅犹豫地看着孟帷,“你可以吗?”
孟帷笃定地点点头。
曲觅确实感到力不从心,拖着疲惫的身体出了门。
孟帷一直坐在床榻前守着许遇,期间祝绾说要替换他,被他摇着头拒绝了。
“师尊因我而受伤,你就让我守着他吧,我心里好受一点。”
他的内心很是纠结。
他清楚地明白自己不该怀疑许遇,自己没有资格去质问许遇。
可是那日许遇的回答模棱两可,孟帷捉摸不透那句话的含义。
夜晚星垂,许遇的羽睫微颤,有苏醒的迹象。
孟帷赶忙端着一杯温水过来,细致地喂许遇喝了下去。
许遇逐渐清醒过来,看清了眼前是自己的徒弟孟帷。
“曲觅有没有受伤?”
许遇声音沙哑且急切,“那个疯子有没有把他怎么样?”
孟帷按住了许遇,让他平躺在床上。
怕他着急,说得有些快,安慰道:“医仙长老没有受伤,不渡让他将我们三人带回了方壶山,只是医仙长老守了您五日,我瞧他身子支撑不住,自作主张劝他回去休息了,还望师尊不要怪罪。”
许遇长缓了一口气,这才感知右手腕传来的剧痛。
艰难地举起手,颤着手试图活动,以一阵钻心的疼痛告终。
许遇扯出一丝苦笑,认命地垂下右手。
“师尊,有件事还是得告诉您。”
孟帷闪避着眼神,万分犹豫。
“阡白长老前两日回来了。”
许遇面色凝重,眉头紧蹙在一起,“曲觅去见过阡白长老了吗?”
孟帷摇了摇头,“他们师徒多年未见,如今有机会,应是该好好叙叙旧。”
他硬是将“死而复生”四个字堵在了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许遇沉默片刻,“那也是人之常情,也罢。”
“我瞧见你身上经脉疏通更甚从前,那个叫‘不渡’的疯子,难道恰巧做了件好事?”
孟帷也觉得奇怪,也没听闻过什么结结实实挨了几道天雷突然疏通了全身经脉的说法,但许是自己骨骼精奇也说不定。
也许是孟帷歪打正着吧。
他现在只觉得周身血脉畅通,道门无阻,迈入道化阶应该只是这一两日的事了。
然后孟帷的脸色布满了愁绪。
许遇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有事你就问吧,憋在心里也怪难受的。”
“鹤尊出世那一日,师尊是不是……是不是去过洛城?”
“是。”
“您是不是去过将军府?”
“是。”
原来余岁所言非虚,孟帷的声音愈渐低沉。
可难道他要问许遇是不是杀人凶手吗?
“我到的时候,将军府里除了孟雾将军还剩最后一口气,其余的人已经全部被杀害了。”
许遇知道孟帷的身份,知道余岁告诉了他实情。
他一直不肯坦诚布公地告诉孟帷,并不是做贼心虚,而是他知道,一旦说出来,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冤屈。
这听起来实在是匪夷所思,太容易让人多想了。
正在想着如何解释时,孟帷却长舒了一口气。
他深知许遇是一个不会说谎的人。
“我就知道师尊不是那样的人。”
这个徒弟,就因为他的一句话便不再多问,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再多解释两句,孟帷便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他。
这让许遇有些吃惊,但更多的是感动。
“其实,卫棋也没有伤害过将军府里的人。”
许遇不能昧着良心说谎话,尤其是对着这个一心敬重自己的徒弟。
“这我知道……”
孟帷猛然擡起头,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关键之处。
“师尊说卫棋没有伤害过将军府,是不是您亲眼瞧见了真凶?他是谁?”
许遇避开了孟帷急切而又带着期待的目光,咳嗽了几声。
“我到的时候,孟雾将军被凶手一掌击中,倒在了卫棋面前,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凶手就逃了。”
“卫棋带着纱笠,我看见他执剑的手明显在颤抖,蓄势待发,欲同我决一死战,要不是你叫了一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我恐怕是躲不过要同他大战一场了。”
那段记忆烙印在孟帷的脑海里,一点一滴随着岁月的流逝却愈渐清晰。
他还记得卫棋递给他元夕时微颤的双手。
白衣公子翩翩屠城,魂祭血雨,妖冶分明。
余岁自是不知道自己晕了以后发生了什么事。
程渡的说法是自己实在气愤,趁着许遇无力反击对他略施小惩。
鉴于程渡眨着无辜的眼睛盯着自己,余岁也只能不再深究。
“这么些年,若不是你,我还真唬弄不了方休。”
他扶着左肩,懒坐在床上,一脸浅淡的笑。
余岁的心里早有猜测,经由这么些年的打探,当年的真相碎片终于被他拼凑了起来。
当年祝烬与方休合谋,方休打破了方壶山妖界的封印,祝烬服下了某种药物,致使龙体欠安。
人界帝王之气衰微,致使妖族一举肆无忌惮。
其中当然不乏他那位小伯的帮助。
许是受了方休的蛊惑,让他偷走了那块玄铁令牌,又不知道使了什么样的手段让何干钦的仙力印记留在了上面,以此来证实何干钦犯禁的罪责。
方休辅佐何干慕即位大长老,何干慕自是不想余岁回到第三重天,最好一生都找不到踪迹。
可是余岁自己回来了。
销声匿迹三年后,主动返回了第三重天鹤族。
而更令人惊讶的是,方休与祝烬也默许了他的仙尊之位。
何干慕自然不知道,自在谛心神坛上隔着距离一观后,余岁便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只是不敢肯定。
毕竟方休从始至终将封印守得很牢固,又及时补救了缺口,如今也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是方休主谋。
可是余岁没有后顾之忧,他行事从来不管后路。
在人界将军府默不作声三年,余岁摸清了方休的一些底细,与他取得联系。
方休那时已是殷文道化五阶,自五阶以后若想再次进阶,全靠天地机缘。
奈何方休一直没有寻找到契机,陷入了道门瓶颈。
余岁承诺方休,即位仙尊之后,为方休搜寻第三重天的各类仙药,竭力助他道法进阶。
同时也向他抛出了诱饵。
何干慕到底是个仙力强悍,头脑精明且不易控制的人。
可若是余岁仰仗着方休即位,势必受他钳制,控制一位千岁的少年人总归要比同仙位稳重的何干慕谈合作,来得更加令人放心。
这笔买卖方休不会吃亏,深思熟虑后自然咬上了余岁抛的诱饵。
一个名正言顺又听话的仙尊做这个幌子,与人界祝烬又有不正当的合谋关系,三界之中还不是他一人说了算?
何干慕始终没有想通,余岁确实是故意放权给他,任由他胡作非为,骑在仙尊的脖子上耀武扬威。
甚至为了配合他,分出了最玩世不恭的一面做这个仙尊。
因为只有余岁实力不济,才不会让第三重天完全落入方休的掌控之中。
何干慕不知道他与方休的交易,仍旧与方休保持着盟友关系。
但自始至终,他还是存着维护第三重天安危的心思。
余岁不是一个分不清大局,拎不清亲属关系的人。
何干慕占尽风光,根深蒂固。
他就逐步瓦解,花了十年的时间,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了何干慕的所有耳目。
方休的确因为余岁的仙药顺利进到七阶,但程渡是个用药高手。
若不是方休只跟着药宗修行了不到几年,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糊弄到他。
程渡配置的药物,表面上助长修行,可以令人脱胎换骨。
但实际上其中的两味药以一定的研制方法会对身体产生极大的副作用,阻碍了经脉疏通,只是很难让人察觉到这是药物的缘故。
道界与人界至尊身上有神印庇佑,除非解除神印,否则旁人很难伤到祝烬和方休。
再加上道化五阶以上的方休实力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一般仙人,纵使是当初的何干钦,想必也只能与方休打个平手。
要想将方休拉下来,就必须得让他交出方壶山掌门一职。
其一,让他进入羽升阶,届时他的实力接近半神,一只脚已经迈入了神界大门。
但余岁若非实在无计可施,决计不会让方休心愿得偿。
其二,让其他有能力的掌门亲传弟子承袭掌门位置。
可这么多年掌门继承者不是失踪就是自行了离开道界。
而如今最有机会的,偏偏是孟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