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翼

银翼

许遇的术法变幻极快。

可即便使出了最强的殷文术法,都没能制服对面的余岁。

如今耗费下去,只能落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况且这鹤尊身上好像还带着伤。

如果他现在身体无恙,指不定阵法强悍到哪种地步,真是想象不到鹤族竟能蕴养出这样一个神人。

余岁分出一只手,沿着嘴唇的轮廓抚去,拇指上沾染了血液。

他笑得越发淡然,眼中的冷意更深,吞噬了所有温热,满意地欣赏着许遇竭力的模样。

“许宗师,现下这个时候还有余力分心想其他事情,您真是在下见过的道界控阵能力最强的人,值得在下认真对待。”

说罢周身浮现一朵朵莹白栀子,毫无顾及地涌入许遇的阵中。

许遇严密的阵界开始碎裂离析,一丝一丝皲裂。

余岁低声笑道:“一点见面礼,还望许宗师笑纳。”

许遇眼中显露出明晃晃的惊诧。

要知道能够进入别人的阵界本就是一件难事,更别提他就这样轻易瓦解了许遇的阵法。

不过许遇与自己的剑早已融为一体,只要阵法一破,以他的敏捷度,一剑刺中余岁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他需要一个,一击即中的机会。

孟帷察觉到许遇的心思。

许遇此刻已经现出肃杀之气,余岁却还不紧不慢地吊着他玩儿。

而孟帷最是清楚不过师尊的剑术。

一旦许遇把握住时机,余岁恐怕凶多吉少。

可事实并不如此。

许遇的阵法完全碎裂之时,都还未找到最佳的时机,甚至还受到了余岁的阵法压制。

他召不出他的剑。

许遇的面色凝重,强压着五脏六腑被挤压的极度疼痛。

孟帷眼见着许遇脸色逐渐苍白,只想着怎么才能让他们之间停下这场较量。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去承受了余岁的阵法压制,强行隔开他们两人。

孟帷迅速地奔了过去。

祝绾诧异之间,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不渡。

余岁始料未及。

一时惊慌失神强行撤了阵法,还受到了不小的反噬,他长袖一挥之际孟帷就被一股灵力甩了出去。

就在刹那之间,许遇的剑受到召唤疾速而又利落地刺了过去。

余岁闪避不及,被一剑刺穿左肩钉在地上,闷头哼了一声。

许遇衣裳扬起,负手而立,深呼了一口气,转身迈了几步扶起孟帷,“你没事吧?”

孟帷觉得五脏都要碎裂,站起身来就看见余岁软在地上,左肩处还刺着许遇的剑。

不渡一掌将祝绾击退几步,连忙过去查探余岁的伤势深浅,随即咬牙狠下心迅速地拔出剑,用仙力止了血,将余岁扶了起来。

余岁没有看许遇,只是深深地望着孟帷,淡淡地说道:“许宗师不愧为剑仙,趁人之危这件事做得实在漂亮。”

那双极美的眼眸里盛满了无力,甚至能觉察出疲累和困惑。

“许宗师,你没有教过孟将军不要找死吗?”

不渡扶着余岁,始终站在余岁前面一些距离,时刻准备着应战。

寒声说道:“今日的事不得善了,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许遇没把这个看起来更为年轻的小子放在眼里。

只有孟帷心里一惊,他在那一瞬间看清了不渡眼里的杀意。

他恍然觉得不渡真的能将许遇撕成碎片,撒在这片旷野里,让这里成为许遇的冢。

许遇擡手剑回,直指着不渡。

孟帷一把按下他的手,后者眼里闪过一丝不解。

“师尊,让他们走吧。”

语气接近恳求。

“让他们走……我求您……”

余岁肩头的血染湿了一大片衣裳。

不渡低头望见一大片红莲绽放在身边人的肩上,余岁的额头沾湿了蒙蒙细汗。

不渡深吸了一口气,擡眼时阵阵寒意逼人。

他点了余岁的xue位。

余岁瘫软在他怀里,不渡挥手间,怀中的人消失不见。

只剩下个不渡,眼神清明皓亮,分明透露着万般霜凉。

一时之间,三人竟感觉一阵凉意自足底而起,迅速蔓延至全身。

不渡周身乍现耀眼金光,仙力压制之下,孟帷与祝绾静止在原地,动也不能动。

而不渡现在的动机很明确,先行解决了许遇再来收拾他们两个。

许遇白衣翩跹,对上不渡青裳从容。

不渡单手结印,许遇的落脚之处泛出一个法阵。

弹指间,不渡掌心已经扣在了许遇的手上。

速度之快,甚至剑仙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右手手腕便被拧断了。

顺势往下勾住许遇的剑,掌纹印上剑身,金光一现剑身碎裂成片。

不渡闪身补上了一掌,正中胸口,许遇向后退去落入一个坚实的怀中。

曲觅扇子甩出去勉强挡住了不渡的最后一击。

曲觅揽住他的腰,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不知此刻是否还清醒着的许遇,确认了伤势后,紧皱眉头盯着不渡,语气十分不善。

“你是谁?”

扇子转了个弯儿回到了手里,幻化成一把利剑,垂在曲觅手中。

不渡冷漠地瞄了一眼许遇,“许宗师,你伤我君上的右手被我拧断了,伤我君上的剑也被我废了,我今日大度一回,不与你过多计较。”

随后不渡斜瞥了一眼曲觅,指尖点向他握剑的手。

“你剑术不敌许宗师,师承药宗一派,论剑术,论医术,都完全不是我的对手。”

“我今日不与你为难,你若不插手,待我收拾了孟将军,你就带着这三个废物一起走。”

“你若非要执意同我作对,我也不在乎让你们道界方壶山一日羽化两位至尊。”

不渡不疾不许地走向孟帷,似笑非笑道:“我觉得宋思了说得不无道理,你孟帷的真心能比她多几两?”

“你今日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已经算是我能忍耐的极限了。”

转头看着脸色青白的祝绾,语重心长地劝说道:“郡主,你最好乖乖的,我不想伤害你,你别逼我啊。”

孟帷似是幡然醒悟。

不渡从未显露过自己的真实实力。

其实在离钟城那一战,他一人之力便可抵挡祝珹的炮车攻势,甚至还有余力救下余岁。

他故意装作无力,就是想要孟帷犯下大错,让余岁完全死心。

但眼下余岁不在,许遇又彻底触碰了他的逆鳞,他没有必要再隐藏实力,只是真心地想让他们付出代价。

“不渡,好狠的算计。”

孟帷胸中充斥着怒气,既是恼怒不渡的心机深沉,更是怨恨自己中了他的计谋伤了余岁。

而余岁现如今不在孟帷的视线里,他的理智几近被烧灼撕毁。

暗云笼罩,雷云压城。

阴暗面站立着的不渡,面容冷峻,似九重天神界那般肃穆而又不朽。

孟帷恍然之间觉得有些眼熟,内心升起一阵莫名的恐惧,洞穿五脏六腑。

不渡左手掌心凝结出一团耀眼的金光,吞噬了周围的暗夜,举手间一道天雷降下,直击孟帷而去。

孟帷被一阵电光刺得睁不开眼。

就在此时身后生出一双银色羽翼,将孟帷团团包裹围在中间,发出耀眼的烁烁银辉,照亮了这片浑浊的原野。

他像是被温柔的月光拂过,尽管睁不开眼,却依然能感知到柔软的触觉。

不渡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咤,随后怒意更甚,片刻之后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纵使有鹤族羽翼相护,也终究是敌不过这九天玄雷。

不渡抱着余岁入了寝殿,极尽温柔地将他放下,眼中是他左肩的伤口。

瞬间心上漾起阴暗的汹涌,澎湃在黑玉眼瞳里。

一股暖流仙力涌入余岁体内。

痛感缓释了不少,他的眉宇略微放松些许,呼吸也不再急促,转而缓和了起来。

不渡掌心握着一个药瓶,单手揭开药盖,将其中的药丸倒在另一掌心里,微启开余岁的薄唇,以仙力渡进了药物。

他深深地凝望着心上人。

在余岁的眉间印上了一个吻。

一个自己渴望了八百年的吻。

八百年执着的念想,熬成了无边的温柔。

程渡的仙身,仙魂,皆为他而生。

他生来,就会爱何再山。

爱了八百年,愈渐愈深。

永垂不朽。

方壶山。

身处百般撕扯之中,他感觉自己的经脉像是被贯穿。

无尽地坠下,垂落,天雷鞭身烧灼之感,犹如死前的枯木凋零,没有退处。

他陷入了另一个境地。

那里只有无边的暗夜,一片寂静荒芜,有什么无根的魂魄不住地拉扯他的灵魂,耳边听不见任何气息声。

从心里升起的恐惧经由血液传到整副身躯,痉挛蔓延至四肢,他没有一丝力气动弹。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一个幽暗的声音响起。

“溪午,我是尘千错。”

引入眼帘的是一双猩红的眼睛,孟帷仅仅只是看了一眼,浑身便止不住地颤栗。

那双眼瞳仿佛刻进了他的魂魄里,只消一眼,就能万劫不复。

“孟帷,孟帷!”

孟帷猛然睁开眼,身上的里衣已经被汗水濡湿彻底,粘腻在身上极不舒服。

祝绾关切地盯着他,一把钳制住他的脉搏,□□半晌以后长舒了一口气。

“你昏睡了五日,眼下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了,只不过你心速过快,像是受到了惊吓,还是再躺一会儿吧。”

刚才的梦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还记得那个阴森幽暗的声音。

他一时没有恢复神智,反手扣住了祝绾的手腕,强硬地问道:“我师尊呢?”

祝绾吃痛,刚想开口骂。

但孟帷此时的状态实在是太不对劲了,只能一面抽出自己的手腕,一面心平气和地安慰道:“你虽是受了天雷,但所幸并没有伤及经脉。”

“许宗师却比你严重得多,到现在还没醒过来,我师尊已经贴身守了好几日了。”

又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哦对了,有一个好消息,阡白长老回来了。”

他似是没有太听清楚她说了点什么,“嗯”了一声,便疲惫地躺下去。

刚触着枕头,瞬即想到余岁被剑刺穿左肩,嵌在地上动弹不了的场景。

最后余岁的眼里空留下失望。

明明之间的距离只有几步之远,却好似隔断了山河星辰般遥遥不及。

“我去看看师尊。”

他起身下了床榻,穿上黑靴向许遇的寝殿走去。

许遇爱清净,居所在方壶山最偏僻的地方,人迹罕至。

路上没有遇上什么人,也免了点头打招呼,孟帷现在连表面的敷衍都装不出来。

孟帷轻敲紧扣的小门,里面传来曲觅的声音,“进来。”

他一进门就看见床榻上许遇苍白的面容,还有妥善放置在胸前缠着白布的右手腕。

以及满面倦容的曲觅。

医仙眼窝凹陷,眼尾泛红,不知道熬了几个日夜。

“医仙长老,师尊……伤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