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和
唱和
那名白衣魔修虽然魔纹明显，可眼睛却是极浅的褐色。苏彧总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搜寻了一圈记忆，他没有见过此人。
裴间尘已然轻掠而出，左手翻掌，往身侧一按。那十数名瞪着红眸的人，当即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屏障上的裂纹如水波一样蔓开，最后轰地一声化为了齑粉。
他隔空抓住那名魔修颈侧，再一转身，白影直直地砸向了地面。
尘土飞溅。
苏彧往后退了一步，在面前张开了屏障。
八道金光如箭落下，封住了那人周身的八处大xue，死死地将他锢在了地上。裴间尘左手立刻又掐诀，右手一把捏住了那人的下颌，将一道符文塞到了他的口中。
裴间尘自然记得，前世，此人就是咬碎了藏在牙里的毒药，害他功亏一篑。
身后一声清脆的响声。
苏彧扭过头。南宫堇神色尴尬地捡起掉落的长剑，收回到了剑鞘。
这名魔修是地境，但他使用的摄心术能控制其他入魔的人。光是对付那些人，南宫堇就和她的师兄节节败退。
可这名凌苍剑阁的弟子……
南宫堇甚至没有看清裴间尘是怎么出手的。
她抿了下唇，有些怯生生地往门外扫了一眼，问：“那些人……都死了吗？”
“只是晕了。”苏彧摇头，朝二人道，“你们就在里面等着。”
裴间尘垂着目光，盯着地上的魔修，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白衣魔修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全无还手之力。
他眼底闪过惊慌，但没有回答。
裴间尘没有半点耐心，问：“你是从哪里弄到的曾见月？”
白衣魔修喉间滑动了一瞬，合不上牙，故作强势，但声音含糊：“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裴间尘眸里流过危险的暗光，一道细长的白光绕在他的指尖：“牙里藏着毒药。你是不怕死，但是……”
他轻擡指，白光直落入魔修的眉心。
后者的脸上登时变得狰狞起来，眼底翻涌出了血色，脖颈暴着青筋。他含糊地发出咔咔的声音，唇间溢出了血沫。
苏彧偏开了目光，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指甲掐入了掌心。
“是……师……师父……”
裴间尘打了个响指，收了气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师父是谁？”
“杀……”魔修剧烈地喘息着，声音混着血，“杀了……我……”
裴间尘眼眸一凛，却听到苏彧传声道：“让他走。”
他讶然地回头看了一眼苏彧，随后直接将苏彧拉入了裂界。
“让他走？”裴间尘不解，“我完全可以让他说实话。”
“你可以让你回答问题，但他说的未必就是实话。”苏彧摇了摇头，抄起双臂，这才瞄见自己掌心里的掐痕。他收拢了拳：“他‘师父’才是我们要找的人。”
「我们」。
两个字像是细雨落下，浇过燥热暴烈的地面。裴间尘灭了指尖的那道光，眸底的厉色也一点点淡开：“那就下道追踪咒？传声符的限制太多……”
他忽然想到什么：“之前我与莫在衣身处裂界，你是怎么……”
说着，他转头看向苏彧。后者正好擡起手，指尖刚碰到耳侧，听到他的话，动作一滞。
他立刻意识到了苏彧要做什么，瞳孔骤然一紧。电光火石之间，他就从背后捉住了苏彧的手。
发丝垂落在苏彧的颈侧，后者翕然地瞥着他。
猎猎的朔风里夹着冷峻的雪片，从苏彧的耳畔呼啸而过。可裴间尘的声音却比雪还轻，听起来似乎还有些难过。
“别动……”
裴间尘的呼吸滞重。
苏彧抽的竟然是六识，难怪他根本没有察觉。
他低下头，额间埋在苏彧的墨发里。
怎么就一点也不知道疼呢？
他明明也是怕的……
都是因为他。
裴间尘咬了下后槽牙，轻嗤了一声，音调里又带着些冷：“我说过，这种小事，我就代劳了。”
他甚至都没有说完，就擡手抽了一抹神识攥在了手里。
裴间尘的神识本就脆弱。
额角冷汗流下，连手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怕苏彧察觉，慌忙松开了苏彧的手腕。
苏彧眼皮一跳，抿唇轻吸了一口气，淡声道：“把气息抹了，别轻敌。”
裴间尘苍白地笑了一下：“自然。”
裂界一撤。
南宫堇指着旁边的明姨。后者盯着地上的那名魔修，有些出神。眼底有惊慌，却似乎想要确认什么。
“明姨好像认识这个人。”南宫堇朝二人道。
裴间尘收了那八道禁制，拎起那名魔修，顺势就把符咒从那人的后颈埋了下去。
“你……你是白家的那个……”明姨往后退了一步，可目光仍然禁不住地往那人脸上瞅着。
白衣魔修神色明显一僵，颤声道：“你认错了……”
苏彧施了道咒遮住了白衣魔修侧脸的魔纹，示意明姨上前。
“你就是白家那个小伙子，”她踉跄了两步，跌坐进了一旁的凳子上，脸色惨白，“崔家的那个儿子……”
那白衣魔修眼底的赤色烧了起来。他剧烈地喘着气，半晌终于挑眉道：“是，崔柳就是我杀的。他……该死。”
他笑了两声，声音变得有些癫狂：“我就看着他在我面前跪下，求我。可他当年是怎么对我的，我也怎么对他！你知道吗？那是我活到现在，最开心的时刻。我就看着。看着他在地上抽搐，看那些银针扎进他的五脏六腑，将身上的血一点点被抽干。我就是要让他生不如死……”
苏彧阖了下眼，问道：“那个叫蛛萝的东西，是你从魔域弄的？”
魔修狞笑不答。
“他交给我。”裴间尘往苏彧面前拦了一步，随后又张开了裂界。
苏彧指尖收拢。
他更担心裴间尘的心魔会因为残虐的想法再度出现。他轻阖了下眼，握住袖里的香囊，转身看向明姨：“他和崔家是有什么过节？”
明姨有些紧张，解释道：“他家几年前欠了崔家一大笔钱，父母还没还上钱，结果就出了事都死了。他妹妹被逼着嫁给了崔家的独子。
那个崔柳，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谁知道一年不到，他妹妹也没了，说是……投井。”
“投井？好端端的，人为什么会投井？”南宫堇不解地插话。
明姨眼神有些闪躲，叹了口气：“还能因为什么，过得不开心。”
“过得不开心？这是崔柳跟别人说的？”苏彧皱眉。
明姨一愣，却撞见苏彧的目光如紫电。她吞了口唾沫，双手无意识地握成拳。
“她是被崔柳逼死的？”苏彧目光沉冷，转而又道，“村里人知道却没有人阻止？”
“不……”明姨摇了摇头，“我们……我……”
她捂住了面，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她向你们求过救。”苏彧声音没有半分感情。
没有一个人说话。
空气凝重不堪，像是再说一个字，整个屋子都会被压溃一样。
是裴间尘先从裂界里出来，血气瞬间蔓延开，裹着的是死亡的讯息。
那个人叫白呈，来此就是为妹妹复仇。
“是崔家人说她脑子不正常，所以……”明姨终于在刺鼻的铁锈气里不堪重负，泣不成声。
白呈倒在地上，紧紧地阖着双眼，胸膛起伏极弱。
裴间尘俯身，摸了下白呈的脖颈。
他能感受到不甘、痛苦、仇恨在后者的血脉里奔涌不息。
“这就不行了？”他讥讽地轻声说了一句，又将对白呈的压制收了七分。
裴间尘起身，掐了一道传声咒，转身朝苏彧走来：“你猜得不错，问他什么都只说是师父教的。问他师父是谁……我的感觉，他好像也不知道。”
“小心！”南宫堇在苏彧身后惊呼。
明姨也蓦然擡头，尖叫了一声，晕了过去。
只见白呈猛然起身，手中不知何时抓起了十几道符咒尽数化为长刃，朝裴间尘的背影直直劈下。
苏彧眼眸一冷，拽了一把裴间尘，身侧赤水剑出鞘。一抹红光如晚霞，将跌落的星辰全都网住。
可旋即，那些冷光聚拢，迸射出巨大的白光。
屋里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了。
半晌。
裴间尘抖了抖衣袖上的粉尘，挑眉：“如何？”
苏彧却摇了摇头：“太刻意。”
裴间尘轻哼了一声。
南宫堇四下张望，忙道：“那个白呈跑了！”
“嗯。”裴间尘含糊地回应。
“不追吗？”南宫堇一愣，小心翼翼问，随后她恍然大悟，“难道你们是……”
“我就说，太刻意。”苏彧睨了裴间尘一眼，扬手，让赤水剑追了过去。
*
苏彧屏着息，往水井里探了下头：“这村里人都中了曾见月，还有这水井……”
“一定要管吗？”裴间尘神情恹恹。
“有很多村民是无辜的……”
“成为魔族……就这么令人厌恶？”
苏彧眸底氤氲的月色被浮云遮住了一瞬。他低着头：“他们不是自愿……”
他话未说完，就被裴间尘抓住了手腕。
“那些出生就是魔族的人，也不是自己选的。”裴间尘盯着他手里那支墨翠色的竹笛。
那是幽篁阁里的九星竹。
苏彧掰走了一截，裴间尘是知道的。他也知道，苏彧要用那根竹子做什么，却没想到他们刚下山没多久就要用上。
“那些人不用你管了，我会处理。但是这井，没办法，封了吧。”裴间尘淡声道。
他转身就准备走，又想起什么，有点不放心转过身：“苏师弟可还记得之前答应过我的什么？”
苏彧疑惑：“什么？”
裴间尘抽了抽嘴角：“我不喜欢血。”
说完，人影就不见了。
苏彧站在原地，看了看自己身上，没有沾上血。方才赤水剑虽然刺中了白呈，但收鞘前就拭干净了。
他想了片刻才意识到，裴间尘说的是血咒。
苏彧收好那根竹笛，走到井边，摸出了一枚香囊。
扑通——
香囊入水。
一串红光落在井口盘绕了一圈，停在井边，就像是一群淡红色的蝴蝶，接连落入了水中。
苏彧擡手结印，井底剧烈地波动起来，片刻之后才又恢复了平静。
他双手压在了井侧，面色极差，慢慢地扶坐了下来。
这道符，果然凡境太勉强了。
远处，传来了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裴间尘自然不会像对待苏彧那般。
他用灵力点住对方的xue道已经很客气了。等他为村民一一将魔息拔除完，回到井边时，发现苏彧趴在一旁已经睡着了。
井口没有封，但曾见月的气味几乎闻不到了。
裴间尘下意识地按了下心口。
苏彧是用了什么阵法？为什么他不知道？他用的不是血咒？
但凡境的法术绝不可能净化曾见月。莫说凡境，就算他眼下天境，也做不到。
井底的水面平如秋色。
裴间尘俯身在苏彧眉心点了一道安神咒，将他一把抱了起来。
*
天色渐晚，霞光散尽。
苏彧醒来的时候身处在一辆马车上。他盖着裴间尘的氅衣，靠在后者的肩上。
苏彧坐直，听到南宫堇重新自我介绍道：“这是我师兄穆则清。另外，南宫絮是我堂兄，我听他提过你们。”
穆则清面色仍然很差，但眼底掩饰不住激动之情：“没想到能在此地遇到凌苍的首席弟子，甚至还能同路，我真是三生……”
南宫堇轻咳了一声，朝苏彧解释道：“苏师弟莫要见怪，我师兄他……就是这样。”
“同路？”
“对，我们二人其实是要去雪回城找大师兄，然后迷路了……”
苏彧脸色有些难看：“你们要去找谁？”
南宫堇和穆则清对视了一眼：“我们大师兄，席珏。”
“停车。”苏彧忽然朝门帘外擡声道，随后看向疑惑不解的裴间尘，“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