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魔

封魔

苏彧回忆了一下这个名字。

孙不归,原本是磬三殿云霁长老的亲传弟子。因为修习禁术,走火入魔,修为尽废,在后山思过数日后,自绝经脉而亡。

彼时,他与裴间尘不在山上,也是回山后听到其他弟子提到此事的。从时间上看,确实也差不多就是这段时间的事情。

不过当年孙不归不曾杀死封平之,这次为何会去杀他?

而且,此人走火入魔的时机也太巧了。

苏彧重新伸出手,指尖还未触碰到门,就被一股冰凉的力道揽住拽回到了榻侧。

裴间尘擡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淡墨的长眸极力隐忍。

苏彧盯着他,催动了一张传声咒:“就在沉香阁,大家离得不远,以你的修为,不出去看看,反而令人生疑。”

“担心我?”裴间尘眼梢上挑。

苏彧语气疏离:“他们是奈何不了你,但我怕死。”

裴间尘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哑笑一声。他侧眸瞄了一眼门外,薄唇翕动:“既然苏师弟怕死,想来也不会介意帮我个忙……”

他忽然一手掀过被褥将二人蒙住,另一手揉了下苏彧刚理好的鬓发。

苏彧眼前一暗,正要开口,就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来人是凌照雪和颜念。

*

凌照雪眯着眼睛,扫量了二人一眼。

她如果没有记错,苏彧腰间束着的那条腰带是裴间尘的,而后者心思飘忽,松垮地披着一件松青的长衫。

“外面动静那么大,”颜念清了清嗓子,皱眉道,“间尘,你就没注意到什么?”

裴间尘行了一礼,面白如纸,气血虚弱:“弟子有所察觉的时候已然晚了。可是孙师弟失手杀了封师弟?”

他话音刚落,门外倏然而入一只莹白的纸鹤。凌照雪擡手,巴掌大的纸鹤停在了她的指尖,化成了一缕淡光附在她的耳畔。

“说的什么?”颜念看过去。

凌照雪擡指一拨。

“禀凌长老,磬三殿的孙不归走火入魔,伤了十二名弟子,大都是沉香阁和不阿殿弟子。其中六人重伤,一人死亡。死者是无双殿的封平之,数日前在沉香阁疗伤居于此地。

据目击的弟子称,孙不归来探望封平之,不知为何,突然出手杀人。巡守的弟子根本来不及阻止,好在无双殿的夏九思及时赶到出手拦截。目前孙不归已经被云清真人和叶长老制住了。”

裴间尘听完,神色不改致歉道:“是弟子疏忽。”

颜念摆了摆手,瞄了一眼里屋,轻叹了口气:“罢了,你本也只是在此养伤,发生这样的事也怨不得你。只不过……让你二人在此养伤,这都几日了?我看你们这伤是好不了了。”

结界外,跟着南宫絮一同来的数名无双殿弟子,低垂着头,显得有几分不安。

不阿殿弟子见颜念与凌照雪出来,迎了上去,解释方才此处的事情。

苏彧捋平了衣襟,伫足片刻。等拉开了与前面的人的距离之后,他朝南宫絮招了招手:“南宫师兄怎么也来了?”

“是夏……”南宫絮刚开口,忽然心思一转,改口道,“我是担心苏师弟,所以过来看看。”

苏彧眉心一跳。

夏?夏九思?

他行礼致谢:“多谢南宫师兄。”

“南宫絮。”颜念已然回头沉声道。

南宫絮慌忙上前:“弟子在。”

“你为何在此?”

“弟子是……”南宫絮声音低了下去,微微发颤,“担心苏师弟……”

裴间尘止住了脚步,眯起长眸。

“担心什么?”颜念微怒,“我不阿殿还会屈打成招不成?”

“打?”站在一旁的凌照雪语气上挑,睨着颜念。后者忙又改了口:“我不阿殿绝不会冤枉……”

凌照雪无视了颜念,朝南宫絮道:“你也过来。”

南宫絮应了一声,跟在苏彧身侧。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在怀里摸了半晌,神神秘秘地凑了过去,正要张口。

一道目光冷若长箭,撕开了他和苏彧之间的空气。

南宫絮仓皇地将东西塞回怀里,退开了一步,抿紧了唇不再多言。

不到片刻,几人就到了封平之住的那间小屋。

空气里的血腥气极重,裴间尘皱着眉,看到不远处真气缭绕。

孙不归双手举剑,口中发出低低的呜咽,眼里通红如血。

他面前是磬三殿的掌殿长老云霁,两指为剑,挡着他的剑气。他身后的葛云清身上腾着数条流光,紧紧地锁着孙不归。

“师姐……”云霁头也不回,动了下唇。

凌照雪已然出手,掌心升起白光,擡指点过孙不归的魂门和魄卢。她接着飞速从袖中取了一株药草,攥出汁水,从孙不归眉心抹过。

云霁左手再起剑意,裙裾猎猎而扬。

凌照雪同时拔出佩剑,两道长芒宛若银河落九天。孙不归手中长剑登时化为齑粉,吐了一口黑血,身上魔息坍塌。

三人立刻擡手,运转灵力,点在孙不归的周身。

苏彧攥住了袖袍。

云霁应当是玄境一品,加上葛云清两名玄境,方才也只是勉强压制住孙不归。

虽然他们二人不愿直接出手杀他,但一名地境弟子,走火入魔,功力竟然连破了两层境界,入了玄境。

若不是因为夏九思赶到,其余十一名弟子只怕就不是受伤那么简单了。

至于孙不归自己那颗魔心,不出半盏茶的时间,也会因暴烈而碎。

夏九思盘膝坐在一旁,身上有七八道剑伤,不深但也不浅。他阖着双眸,周身魔息缭绕,嘴角挂着血色。

颜念已然走了过去,双掌贴上了他的后心。

一旁的地上盖着白布,苏彧刚上前,两名弟子便举起剑鞘拦住了他。裴间尘跟在他身后,朝二人颔首。

二人对视了一眼,犹豫了一瞬行礼后,撩起了白布。

南宫絮踮起脚,偷瞄了一眼,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迅速退开抓着一名不阿殿弟子的肩膀。

血迹是清理干净了,但掀开白布后血气就更重了。数十道剑伤,几乎每处要xue经脉都被刺穿,血肉模糊。

苏彧指尖的袖袍被攥成了一团。

这是……「江断月窟」。

剑招并未出完,否则灵力断竭,所有经脉寸断。

他曾见魔族八长老里的徐桑落用过此剑招。徐桑落修为相当于玄境三品,一剑斩落,万千魔息如千军万马奔腾而下,摧人根骨。

苏彧虚虚地握了一下手,可手里无剑。

裴间尘自然也认出了此剑招,歪头又看了眼孙不归。

“弟子……”孙不归眼眸恢复,跪倒在地。双手染满了血色,颤抖不止。整个人跟着就栽倒了下去。

葛云清甩了下衣袖,长叹了一口气:“九思,我们走吧。”

说着,就和夏九思一起不见了人影。

*

天边已然微微泛起了鱼肚白,孤月挂在一角,光芒惨淡,像是一抹残影。

没有风,浓重的铁锈气散不开,只有窃窃私语的不安和揣测,钻入到每一个角落。

沉香阁所有弟子都被送回到了各殿。而各掌殿长老则去往了正山殿议事。

苏彧再看到自己那间漏风的小破屋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停在院里,抄起袖子转身:“南宫师兄,还有何事?”

南宫絮鬼鬼祟祟地从一旁探出了个脑袋,轻声道:“裴……裴师兄不在吧?”

苏彧心口的探灵诀还是温热的。

裴间尘就在附近。

但他摇了下头。

南宫絮四下又看了一圈,蹿了过来,忙往苏彧手里一塞:“苏师弟于我有数次救命之恩。这是我南宫家一点心意,师弟莫要推辞。”

一枚圆形的玉坠,莹润如脂,在手心里温热。

上好的琅玕。

价值虽自然不能与南宫絮的那块比,但能温润灵脉。对于苏彧残损的根骨来说,倒是有滋养的奇效。

南宫絮前脚刚走,裴间尘就披着一身霜雪按住了门:“给的你什么?”

苏彧回身,径直推开了门。

裴间尘跟着就进了他的房间。

“能把杀气收一收吗?”苏彧把门一关,看也不看裴间尘。

裴间尘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腕,从他袖里摸出了南宫絮送的东西。

玉?

裴间尘呼吸微滞,眸里极淡的墨色浓了三分。他拇指轻抚,从玉上仔仔细细地探过——只是普通的琅玕。

苏彧抽出了手,将琅玕收回到袖中。

他掐决,起了道传声咒,问:“夏九思也是重生的?”

“不知道。”裴间尘苍白的手指交叠,“不管他是不是,你最好防着他点。”

苏彧掸了下凳子上的灰,刚坐下。

裴间尘已经站到了窗边推开了窗。

“你认为他会杀我?”苏彧只手托腮。他眸光平静若潭水,像在说与自己安危无关的事。

“他若是重生……”裴间尘撑扶在窗檐上,倚靠着墙,“你觉得他会愿看我再被你送上问心坛,封入归墟吗?”

苏彧轻嗤了一声,起身走到了榻侧。

他抖了抖被褥,铺着床:“就算我死了,你真以为四仙门连封印你入归墟都做不到吗?”

咔嚓——

他刚说到「归墟」二字,冷风自窗边扫来。

“苏师弟答应了要照顾我十日……”裴间尘只手按在榻上。

指节被他压得青白无血色,腕上被苏彧抓出的指印清晰可见。他的声音如冰凌般僵硬,一字一顿道:“尚有三日。”

他瞥了一眼裂开的床榻,眸色敛到了极致:“不如随我去幽篁……”

两道流光蓦地从窗外蹿入了屋内。

苏彧退开两步,其中一道在他掌心展开成了一封纸卷,另一道落在裴间尘的手中。

「各殿即日起由掌殿长老彻查殿下所有弟子,若有任何弟子修习禁术魔道,严惩不贷。五方殿诸弟子辰时一刻在殿内集合,不得缺席。」

他瞥向裴间尘手中的纸卷,第一句和他的是一样的。

裴间尘眼中掠过复杂之色,盯着最后一句,下意识地喃喃出了声:“他提前出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