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
失控
疏狂曾踏遍魔界四洲,在西关斩杀了一只三头赤练,将之剥皮剔骨,又淬了百日的蛇毒,才锻成了这道骨鞭。
几缕日辉如水,从浓云中散落而下。
长鞭一层层地泛着靛青色的冷光。蛇毒见血,修为低者当场毙命,修为高者也会经脉逆流,一时间浑身麻痹,动弹不得。
只需要几十个数的时间,他就能催动这结界里所有的「帖」。
疏狂扫出长鞭。
先杀了裴间尘身边那个凡境,哪怕之后裴间尘恢复了些许,也不过是困兽罢了。
然而下一瞬,他眸里的猩红就被火光烧透了。
那道骨鞭,如同一条普通的绳子,转眼就化为了齑粉。
疏狂立刻撒手,目眦尽裂,符文刚刚催动了近半,苏彧的剑锋就逼至了他的面门。他不甘心地咬断了口中的符文,双手结印在身前张开了一道屏障。
剑光如火舌,带着能焚尽一切的杀意。屏障当即化成青烟,随风四散。
苏彧身上的血还沸着,连白皙的脖颈都被烧得微微发红。
周身氤氲着一层看不见的热气,所以他立刻就察觉到一道微凉的冷意破空而来,迅猛如闪电,刺向了他的咽喉。
近乎是本能,苏彧将剑身向前一送,自己收住了倾势,微微侧身。电光火石之间,冷光闪过,还是划破了他的侧颈,带出了一串血珠。
一声叮响。
长剑钉入苏彧身后两三步远的地面,剧烈地震鸣起来。
苏彧侧身一瞥,眸光沉了下去。
那是凌苍剑阁弟子的佩剑。
伤口冷得像是覆着一块寒冰。细细密密的冷意很快就蔓延到了脖颈之下,就连动下头都有些僵硬。
剑身有毒。
苏彧抿着唇间的血色,立刻制住了自己的周身大xue。
身后的长剑已然掠起,掀起一地的烟尘,又刺向了他的后心。
苏彧咬破食指,掌心猝地升起一道金光。侧步之间,他躲开剑锋,顺势攥住了剑柄。金光将剑鸣压得细若蚊声。
他再一回身,余光瞥见一抹白影疾驰而来。但更让他在意的是,方才那剑因为滞慢,被疏狂躲了过去,掉落在地。
疏狂口中喃喃,忽然咽喉一冷。
裹着金光和毒的长剑将他最后一句符咒卡在了喉咙里。他瞪大了眼,只能发出“咯咯”的响动。
苏彧一时看不穿疏狂的命门,便选了最直截的办法。
剑身仍在剧烈地挣扎着,终于震碎了金光,回掠向远处。
疏狂两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咽喉,血不断地从他的指缝和口鼻中流出。那股冰冷的寒意很快就没入了他的骨髓。
他双膝跪地,艰涩地喘息起来,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也无法催动符文了。
苏彧面上一阵青白,眼底带着薄薄的冷雾。那抹白影穿过那层迷离的雾气,落在他的瞳孔里。
他已经看不清来人的脸。
但他知道,来的是——封平之。
裴间尘破开识海时,封平之仍在「醉仙楼」里。他离阵极远,只是短暂地陷入了昏睡,没有受任何伤。
他看见苏彧,毫不掩饰眼底的妒火,剑气在他手里一化为万。
苏彧眼底清明了一瞬,映着霜雪的冷光穿过薄雾,在他身后卷起宛若长瀑飞驰而下的暴雪。
那不是灵压,不是剑气。
仅仅只是杀意。
长剑低鸣了一声,带着胆怯。
万千剑气竟然散了。
封平之紧跟着手腕一抖。但他很快就回了神,咬住牙关,仪态尽失地吼道:“你算什么东西?你也配……”
他一面嚷着,一面重新聚起了剑光。
苏彧眼里的雾气时有时无。杀意慢慢在他身后颓塌。他攥着血色,抓住最后的神志立刻擡手,身后传来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
“我那点血,可不够苏师弟浪费……”
裴间尘浅白的长衫染满了赤色,白色反而像是零散的花纹。他停在哪儿,哪儿就会瞬间形成一个血泊。
“裴……裴师兄……”封平之面上一闪而过慌乱,指着苏彧颤声道,“是他,是他刚才要杀我!”
苏彧身影微晃,被裴间尘一把环住。苏彧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的右臂上,右臂的血根本止不住地往地上淌着。
裴间尘像是不知疼痛一般,眉心都没有蹙一下。他垂落的目光定格在苏彧的颈处,伤口不过指甲盖那么长。
他伸出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左手,握了下苏彧的手腕。
眼底一凛,一旁掉落的长剑就逼至了封平之面前。
封平之立刻举剑格挡,却被剑势压得冷汗涔涔。
“解药。”裴间尘提高了音量,声音极冷。话音未落,他就咳出了两口血沫。
那柄剑颓然落地。
封平之顺势退开了两步。他重重地喘着粗气。
裴间尘是凌苍剑阁年轻一辈弟子里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他想尽办法,想要离他近一些,这样自己也能被更多人看到。
近一些,更近一些。
不知不觉中,他对裴间尘产生了一种近乎扭曲的关心。但现在,他的关心不再重要了。因为裴间尘的身侧已经有了别人。
正如他想的一样,区区凡境,五方殿的废物,就因为站在裴间尘身边,就被更多人看到。
凭什么?
封平之攥紧了拳。既然如此,如果裴间尘也消失的话……
他看着重伤的二人,几乎就要笑出声。方才的恭敬之意烟消云散,他转而狠戾道:“裴师兄,你连自身难保了。你若还护着那个奸细……”
裴间尘感到怀里的人冰冷,甚至在微微地颤抖着。他不等封平之把话说完,身影一晃,剑被朔风带起,回落在他掌中。
一道血光散开。
阵里响起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封平之目眦尽裂。
巨大的疼痛涌上了他的头皮,他额上冷汗滚落,急促地喘气着。
裴间尘的眼眸里杀意翻涌,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神。
他的右臂被齐肩斩断了。沾满血的剑锋横在他的咽喉处,滚烫的血珠滴落,染红了他的襟口。
但裴间尘身上血气更浓,呛得他睁不开眼,泪水很快就溢满了眼眶。
“你之所以还没有死,只是因为我想要解药,而且是现在。我半刻也不想等,明白吗?”裴间尘眼眸森寒。
他纵然可以给苏彧解毒,但以他仅存的那些灵力,至少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他忍不了那么久了。
封平之抖得像是筛糠,颤颤巍巍地将左手伸进了怀里。裴间尘夺过药瓶。封平之失去借力,直接跪坐在地上。
裴间尘倒了一粒在掌心,闻了一下,依然有些不放心。
头顶上空突然黑了下来。
裴间尘猝地回过头,咬碎了口中的药。
黑压压的魔息如潮水般从「醉仙楼」涌来。
疏狂双膝跪地,身下的地面也被血染透了。他手中握着一柄剑,剖开了自己的胸膛,刺穿了心脏,也斩断了他与那些「帖」的联系。
他催动不了「帖」,干脆就释放了所有魔息。
裴间尘微微挑眉,回到了苏彧身侧,倒了一粒药喂给了他。
苏彧身上终于有了些许温热。
他挣扎起身,下意识地探向了怀里,却摸了个空。
“那支笛子,”裴间尘揩了下唇角的血,看着寻着血气而来的魔息,“不,那支曲子,只不过是凭借?”
苏彧咬着唇,看向了远处黑气萦身的疏狂。那些魔息从疏狂的咽喉和胸口的血窟窿钻了进去,发出嘶嘶的响声。
“是。”他没有否认。
笛声只是将符文的效力最大程度地发挥出来,而且不至于将血耗空。
直接催动符文,瞬间会耗空所有的心头血,那就是赌命。
他不会再轻易赌上性命了。
他还要找到那个人。
但不制止疏狂的话,一旦后者靠魔息恢复,谁也走不了。
苏彧还未想好该如何做,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手腕。他以为裴间尘只是想摸他的脉象,可紧接着,裴间尘就催动了血咒。
他怔愣了一瞬,咬住了牙。
裴间尘眸色极淡:“我流了这么多血,不用怪可惜的。况且苏师弟不心疼我的心头血,我心疼。”
话音未落,疏狂咔地两声转了转脖子,已然站直了身体,胸口的伤几乎已经愈合了。
他哂笑道:“可惜了,裴间尘,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不然假以时日,那个人的话,也许真的能成真。”
裴间尘扯了一下嘴角,松开了苏彧。
他左手一擡,那些魔息在疏狂身侧堪堪停住,然后发疯一般地朝他没了过来。不过须臾,裴间尘一身白袍被黑气染上了墨色,像是夜色跌落在他身上。
苏彧瞳孔一缩,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裴间尘……”
裴间尘偏头看了过来。
苏彧心沉了下去。
那是双猩红色的长眸,和未来,不,和当年的魔尊,一模一样。
只是一眼,前世的恨意如同火山喷发一般,瞬间流过了裴间尘的全身。他收了目光,伸手一揽,一剑就贯穿了疏狂的胸腔,将后者钉在地上。
疏狂身上的魔息源源不断地顺着长剑,逆流而上,从裴间尘的右臂钻到了他的身体里。
裴间尘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以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既然知道那个人说了什么,还敢在本座面前释放魔息?”
疏狂瞳孔蓦然收缩。
他口中不断地冒着血,断断续续,含糊地重复着同一个字:“你……你……”
裴间尘漠然地拔出了长剑,身上的魔息一层层拔高,在他刺向了疏狂胸腔右边的同时,魔息一贯而下。
惨叫声如同鬼哭,几乎能够将天空生生撕裂。随后迸射出一道眩目的白光,然后化成了万千莹白,像是漫天落雪。
落雪很美。
此情此景,却是惨烈。这一剑,疏狂魂飞魄散了。
「醉仙楼」四周布下的结界也在那一瞬间彻底消散。
长空一碧如洗,灿烂的阳光穿透云层的缝隙,倾洒而下。
但苏彧感到从未有过的冷。
裴间尘已然落回到他面前。
两人站得极近,苏彧后撤了一步。就是这个动作,如冰锥一般刺进了裴间尘的心口。他只手盖住了双眸,小臂上青筋暴起。
苏彧几乎能听到裴间尘焦躁的呼吸声。
只要能突破裴间尘的那道血咒……
他需要为自己争取时间。
可他还未开口,裴间尘手中就已经多出一柄长剑,眼底的怒火克制不住地溢了出来。
苏彧右手攥紧了符纸,但裴间尘身影一闪,反而落到了封平之面前。后者惶恐地看着面前的裴间尘,死命地摇头:“别……别杀我……”
裴间尘置若罔闻,举起了剑。
“裴师兄!”
一道银光破空,挡住了剑气。来人揪住封平之襟口,将他拽到身后:“不管他做过什么,都应当由不阿殿处置。”
裴间尘看着散落的剑光,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眼来人,满怀杀意:“你若拦我,便连你一起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