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破
看破
苏彧等了半晌,裴间尘也没有再传来一句话。他垂眸看了看手腕,薄薄的灵力温润地缠在他腕上。
如此定然会消耗大量的灵力,这么看来,裴间尘的伤应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只是,裴间尘为何不愿解释?
昨日在谢宅,裴间尘捏碎了那颗「与君绝」的种子,当时也是含糊其辞。
苏彧在凌苍山时,有认真研读药草之类的书籍,从未看到过如此的情花。
要么,这名字是裴间尘编出来的。
要么,这花没有记载在人界的书里。也就是说,他眸光一晃,魔界的植物。
裴间尘这个态度,如果那个护身符,也是魔界的东西……
他抖了下手腕,似是随意地开了口:“只是个问题,师兄也不愿帮忙吗?”
裴间尘轻阖了下眼,声线冷冽又有点不耐烦,出声道:“还没到吗?”
“穿过院子就是。”那守卫擡手往远处虚指,态度属实客气,接着就走上了长廊。
“小心台阶。”裴间尘忽然扶了一把苏彧,趁势捉住了后者的手腕,没有再松开。苏彧眯起眼瞧他,他勾着唇角:“不是师弟方才说,让我省着点用?”
苏彧没有吭声。
裴间尘继续道:“师弟可听过一种花,叫做——「梦千山」。”
苏彧眉心跳了一下。与其说裴间尘是为了节省灵力,不如说是在摸他的脉搏。他有些意外,平静回道:“没有。”
“那师弟可知,人怎样才会入魔?”
苏彧歪头看他,若有所思道:“走火入魔?”
他话音一落,感到裴间尘的指腹掠过他腕上的命门。他没有轻举妄动,反倒是裴间尘低声冷嗤了一声。
抓着他的那只手并未松开,但试探的小动作却都没有了。
“和天生魔族不一样,”裴间尘瞄了一眼身后的守卫,“人族入魔要先生出魔心。培养魔心有两种,戾气或者魔息。走火入魔说的便是戾气。这楼里的那些人额上的印记,则是被人在体内种下了魔息,时间长了,也会入魔。只不过,他们一旦入魔,寿数也就快到了。”
苏彧恍然。昨日那名叫做芙蓉的女子虽有魔息,却未入魔。因为这里入魔的人,只怕都已经变成枯骨了。
“另外还有一种,就是「梦千山」。此花……”裴间尘顿了顿,把到了嘴边话复又咽了回去,简洁地下了结论,“可以让人真正入魔。”
“真正入魔?”苏彧蹙眉。
裴间尘忽然偏头看向了远处的一个长亭,神色警惕,回道:“不错。”
苏彧顺着裴间尘的目光,灵力聚在耳侧,听到孩童和几名女子的嬉笑声,似乎在摇骰子。
他默然片刻,问道:“那可还有救?”
裴间尘指尖收紧,敛着冷沉的眸光:“就师弟那点心头血,我劝你,别打主意。她已经完全是魔了。”
苏彧默默点了点头。
已经彻底入魔,他其实也没有办法。
“师弟就不好奇我是如何知道的?”裴间尘侧目扫来。
苏彧怔愣了一瞬,忽然明白了裴间尘为何一直闪烁其词。他不紧不慢道:“师兄既是师兄,自然比我见识广,莫不是这其中还有什么特别的缘由?”
裴间尘脚步微滞,半晌才生硬地回道:“没有。”
长廊走到了尽头,庭院正中是一间不大的小竹屋,显得有些突兀。走在最前面的守卫推开了门:“二位,请。”
裴间尘松了手,先行一步跨进了门槛。
脚下的青石砖遍布着裂痕,像是风吹裂的一样。苏彧踩在砖上,垂眸扫量了一圈,石面很新,在长郦这等多雨温热的地方,却没有一点青苔的痕迹。
这裂痕,绝非自然形成。
他拢着衣袖,跟着走了过去。
厅上坐着一名戴着面具的男子,只有一双黝黑的眸子露在外面。他扣了茶盏,看向苏彧腰侧的佩剑:“二位师出何门啊?”
白洱兴许和魔族有牵连。凌苍的话,裴间尘的事情也不知道这些人知道多少。
苏彧不等裴间尘开口,立刻道:“太虚。”
裴间尘微微挑眉,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哪怕被人抓着命门,脉搏心跳都没什么变化,他竟然以为能凭此辨出苏彧是否在说真话。
他根本就面不改色!
“二位是四仙门的人?”管事人倏然站身,朝门外的守卫使了一个眼色。身后的门被掩了实。
苏彧藏在袖里的手轻撚,却见裴间尘朝他摇了摇头。
他擡了下眼皮,神情带着疑惑。此地尽是被种了「帖」的人,若是对方将疏狂也喊来,势必是场苦战。
裴间尘眉眼舒展,扬了下头,示意他有话就问。
苏彧停下手上的动作,直截道:“阁下这楼里,可是混有魔族之人?”
“人界热闹,做生意而已,不至于要舞刀弄枪的吧,二位觉着呢?”管事人干笑了两声,缓缓地转着拇指上的一枚青玉扳指,“只不过,二位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二位既是四仙门的人,我们也不愿把事情闹大。我给二位一个选择,要么你们把知道的留下。要么……”
他刻意顿了顿,阴鸷道:“把性命留下。”
苏彧眼眸微冷。
此地声名不小,他们绝对不是唯二闯入发现这里有魔族之人的弟子。看这群人的样子,也不是第一次应对这样的事。
“之前可有其他人来过此地?”他开口道。
“自然。”管事人擡眸,复又看向裴间尘,“只不过,他们并非四仙门的人,所以就直接被我们处理掉了。”他笑了笑,“二位的待遇可不是一般人就有的。如何?”
苏彧盯着他那枚流淌着翠色的扳指:“你方才说,把知道的留下?”
“好说,”管事人掀袍重新坐下,“只要二位愿意配合,从识海里把此处的记忆抹了就行。不然……二位,活着不好吗?”
苏彧看了看脚下。
这么大的阵仗,原来是破开识海的阵。能开启识海,这地下只怕还有其他什么力量,那枚扳指看起来也是个价值不菲的法器。
他思索须臾,裴间尘也不接话,只等着他开口。
“二选一的话,自然选前一个。”苏彧于是道。
“实相。”管事人拍了两下手,扳指上印出一个金色的符文,然而转瞬间被一股极强的灵压扑灭了。他旋即将所有的灵力护在周身,眸子顷刻变得猩红。
碎裂的声响细细密密地传来,没有汇成什么大的响动。
那片由灵力化成的护甲变成了一片浅芒,那名管事人再也动弹不得。
面上的面具从正中裂成了两半,直直掉落在地。半张侧脸爬着赤色的魔纹,眉心也是一点红色。
“但我师弟没有说,一定要从你的选项里选。”裴间尘冷声道。
苏彧走上前,将那枚扳指取了下来,勾了一把椅子坐下,放在掌心里瞧着。
管事人挣扎得脖颈上青筋暴起,可看起来却纹丝未动。他的声音被裴间尘的灵压压制在咽喉深处,只能听见极其微弱的气声:“你们,若是杀了我,也别想走出……”
话未说完,他左侧锁骨往上两指的位置,慢慢洇出了血色。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眼底那抹赤色,被裴间尘漆黑无底的长眸吞噬地干干净净。
眉心的那点红倏然亮起,而他眼眸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什么?有四仙门的人发现了?”远处蓦地传来一个稚气的声音。
“管事人已经在处理了,只要开启法阵……”
“开什么法阵?”那声音冷哼了一声,“送上门来的好东西,难不成还给放回去?”
“可疏长老说不让我们惊动……”
苏彧目光从扳指上移开,小心翼翼地揣在了袖里,往门外看去。
“老疏,你赶紧来趟三福镇,来了俩四仙门的。”那童声笑得有几分邪气,近在咫尺,“这就是运啊,挡都挡不……”
一道寒芒破门而出,将竹门撞得粉碎。
血腥气瞬间弥散开,只见一名模样不过十岁的孩童,手中抓着一名玄衣守卫的脖颈,挡在自己的面前。
长剑从那守卫的咽喉处贯出,血流如注,染红了那孩童的衣衫,也染红了他露出的半张脸上那一只狠戾的眼。
他擡手一甩,将那名守卫扔到了一旁,仰起头,与裴间尘四目相对。从那一双眼里,他看出了漠视一切的神情。
瞳孔骤然缩紧,他咬牙切齿道:“裴、间、尘,我化成灰……”
「灰」字的口型停在了他的面上,十几道剑气凌空散开,将小竹屋碾成了齑粉,就连地上的青石砖都被掀开了几块。
一抹红色的淡光从裴间尘身后升起,然后湮没在了空中。那名管事人倒在废墟里,魔息俱散,眼底只剩一片暗白。
“那你就化成灰吧。”裴间尘居高临下地睨着眼前人,后者额间同样有一个血色印记。
但是是一个字,魔族文字——「魂」字。
莫在衣养了一缕魂魄于此童子身,原本打算拿这两个仙门弟子炼魂,却没想到冤家路窄。他眼下这点修为根本不是裴间尘的对手,立刻起身暴退,但剑气已然近在身侧。
裴间尘打了一个响指,剑光四起,轰然刺下。
莫在衣身侧的那道传声符,登时如同枯叶一般,缓缓飘落。
苏彧却连头也没擡。
他只是用脚尖将翻起的石砖拨开了几块。裸露而出的泥土并不坚硬,他略微倾身,掌心度着白光从面前的地面上探过。
尽是白骨。
怨气翻腾不息,试图冲破束缚,破阵而出。
然而紧接着,啪啦啪啦——
呼啸声几乎刺破耳膜,犹若鬼哭。他按了按耳朵,侧身看去。裴间尘面前十几步的虚空裂开,像是被极大的威压撕开了一道口子。
裴间尘恹恹地开了口:“苏师弟,你知道拔除魔息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吗?”
苏彧盯着那道裂缝,一个黑影狰狞而出,周围的天色随之猛地一暗。
裴间尘手执长渊。
剑身往下淌着殷红的血,瞬间如梅花一般散开,剑气肆起,直朝那道黑影掠去:“那就是除掉种魔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