酬谢

酬谢

当年裴间尘堕入魔道,被凌苍山除名,首席弟子的身份也被苏彧取而代之。但眼下,裴间尘不过只是长老亲传。所以他的那句话,说的是前世的事情。

还有那支曲子。从裴间尘当时的反应看,他以为那支曲子是要杀他。他明明还没有生出魔心,就算有,那也不是杀人的曲子。

在来长郦的船上,裴间尘因为那名白洱山弟子和魔族的少年,出现了所谓的“反噬”,和听到那支曲子的情况很像。

苏彧抿着唇,墨黑的眸里又冷又沉。

难道是前世的记忆?

“我师弟睡下了,你先在外等着,有劳。”门缝里传来了裴间尘的声音,接着门被推开掩上,“没睡?”

明知故问。

苏彧没有回答,一只冰冷带着水汽的手摸上了他的腕子,转而轻点了两下给他度过来了一道气。空气里有些极淡的皂荚的气味。那道灵力很快在他周身流转起来。

裴间尘朝他扬了扬头,示意的是门的方向。

苏彧朝房间门口挪去,可结界还在。他转身,看见裴间尘拿起桌上的茶壶,指尖微微用力捏成了碎片然后扔在了地上,接着俯身捡起了地上的玉佩,指腹一探,眸光微敛:“这是南宫师弟的……”

“南宫师兄不见的时候从他身上掉的……”苏彧开口道。

裴间尘冷眸扫来,将玉佩收入袖中:“不必解释,我对他们不感兴趣。”

说着,他撤去结界,门哗地敞开。

裴间尘走到苏彧身侧,朝门外候着的伙计微微颔首:“抱歉,我师弟打碎了茶壶割到了手,所以弄成这样,我们照价赔偿。”

“常有的事,这是公子换的房。”伙计递过钥匙和一些干净的纱布,“在二层,从楼梯下去左手边第二间就是。”

*

次日一早,苏彧沉默地坐在桌边,看着面前盛着褐色液体的碗。

裴间尘眉心直跳:“苏师弟怕我下毒?”

苏彧轻叹了一口气,端起碗,一饮而尽,只剩下碗底的药渣。太苦了,他抿了下唇,然后才缓缓道:“没有吗?”

裴间尘无语:“那你还喝?”

“我不想喝,裴师兄也会逼我喝。”他瞄了裴间尘一眼。

裴间尘被他呛得无话可说,端起碗就走,到了门口忽然顿足,偏头问道:“苦吗?”

“要不下次师兄你先尝尝?”

裴间尘干脆就当着他的面,将碗底的药渣喝了下去。

药本来就很苦,药渣更是苦上加苦,苦得他整个神情都变了形。裴间尘只手掩面,余光瞥向了苏彧。苏彧脸色只是微微发白,没有任何表情。

裴间尘用力抓着碗底,眉心拧成了疙瘩,突然听见了敲门声。

兰沛和南宫絮怔愣地站在门外,看着面前的单间,一时间忘了自己是要来做什么。

南宫絮四下一扫,目光突然定格在苏彧的脖颈处淡淡的红痕上。他舔了舔唇,偷偷地瞄了一眼裴间尘,后者的脖颈处则绑着白色的绷带。

“裴师兄,你们怎么突然……”兰沛还未将换房二字说出口,就听南宫絮清咳了两声,打断了他的话。

“何事。”裴间尘将碗放回到案上。

南宫絮忙不叠地飞速道:“昨天苏师弟救的那个公子是谢府的小少爷。他们打算重金酬谢,想请苏师弟去府上,他们好当面答谢。”

“谢府?”裴间尘微微蹙眉,转而立刻道,“不必。”

“好啊。”苏彧却已经同时开了口。

“这……”兰沛在二人身上扫量了一圈,带着征求意见的目光看向裴间尘。

“啊这样啊,我们已经通知到苏师弟了,苏师弟怎么决定都行。裴师兄我们先告辞了。”南宫絮赶紧扯着兰沛的衣袖,快步溜走了。

等走开了几步,他才叉着腰,疯狂叹气:“兰师兄,上次的书,你是不是没看?”

兰沛面露尴尬,红到了耳朵根,低声道:“有啊……”

“那你还看不出来吗!”南宫絮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裴师兄和苏师弟昨夜专门换了个单间,苏师弟的……”

“你们说什么呢?”封平之从走廊一头走了过来,“曲师兄已经回山了。裴师兄呢?一起出发吗?”

南宫絮忙拉住了他,见后者眼眸微凛,赶紧又松开了手:“呃,裴师兄和苏师弟还有其他事,封师兄若是回山可以自己先行一步。”

几人并未走远,以苏彧和裴间尘的耳力,南宫絮的话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苏彧擡手摸了摸脖颈,没想到痕迹淡下去了反而还引人误会。

当然,最大的误会还是这个单间。

这床榻他们谁都没睡。

昨夜一番波折后,苏彧窝在房间的一角调息。裴间尘则花了整整一夜,找全了那三十二道符咒,破开了符文后,明显地面色好了很多。

相比之下,苏彧想要知道裴间尘下得那道血咒如何才能破解,至少需要破入天境。

他起身走向了衣架。

“我昨天说了什么,苏师弟这么快就忘了?”裴间尘靠在门侧。

苏彧擡起手臂,背对着裴间尘,缓缓地披上了一件淡青色的长衫,然后系上腰带,穿上氅衣。

白皙的指节拨了拨衣领,掩住脖颈的痕迹,然后缠上了如瀑的黑发。

裴间尘喉间干燥,只觉得那双手像是在他的心上打了一个结。他正要移开目光,却见苏彧转过身淡淡道:“裴师兄指的是让我跟着你?可说不去的是师兄你,不是我。”

“我还说过,那些法术不准用。”裴间尘的目光停留在苏彧的袖口。

苏彧束好了发,含糊地应了一声:“只是带着。”

“他们若是诚意相谢,直接把酬金送来便是,何必非要苏师弟亲自去府上。”

“想当面道谢,也合情合理。”

裴间尘拦在了门口:“你就这么想要灵石?”

苏彧微微一怔,眨了下眼:“是啊,不然连百枝绛都点不起。”

“你想要洗髓?”裴间尘撚着指尖,毫不买账。

苏彧侧眸看了过去。

魔心会让人的七情六欲压过理智,没有魔心的裴间尘比有魔心难对付得多。他默了一瞬,平静地笑了笑:“难怪裴师兄不想让我去,师兄是怕我洗了髓破境……”

裴间尘冷哼了一声,推开了门。

*

“二位仙长,这边。”

谢府的管家领着二人,刚穿过曲折的回廊,一名侍女冒冒失失地从右侧的廊道里直冲着几人跑了过来。

“何事如此慌张,没看见府上有贵客吗!”管家怒斥。

侍女唯唯诺诺地朝管家行了一礼,低着头,声音细若蚊鸣:“之前仙长救……救了奴婢性命,听……听闻仙长到访,前来感谢。”

“此时老爷自有安排……”管家不满地朝她扬了扬头。

但他话音未落,那名侍女突然跪地,朝着苏彧就要磕头:“仙长大恩大……”

苏彧轻眯长眸,已然上前,两手将她搀扶起来:“姑娘不必行此大礼,救人除魔本就是我们分内之事。”他顿了顿,又轻声道,“姑娘的谢意我收下了,请回吧。”

侍女面上一怔,攥了下衣裾,掌心已经冒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她忙站起身,又深深鞠了一躬。

“府上下人不懂规矩,让二位仙长见笑了。”管家赔笑,“请。”

“无妨,”苏彧小心将左手心的纸团摊开,垂眸瞄了一眼,“那姑娘昨夜怕是受了惊吓,还请莫要为难她。”

他说着,正要将手慢慢地缩回到袖口,却突然被一只手抓住。那只手一点点地掰开了他的手指,将纸团拿了过去。

苏彧抿唇冷瞥着裴间尘,后者已然将那纸团攥成了灰。

正厅只剩下断壁残垣。院中的灰尘已经打扫干净,仆役们进进出出搬着烧成焦色的器具。二人随着管家来到了谢宅另一处待客的侧厅。虽是侧厅,挂着珍珠幕帘,水晶灯,悬着苍劲有力的「财运亨通」四个大字。

“昨日多谢仙长救我儿,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谢老爷连连道谢,随后擡手示意一旁的仆从打开了两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满满两盒金叶子。

裴间尘眉心一跳。

苏彧走上前,伸手就接了一盒过去,语气却带着为难:“是否太多了?”

“诶,仙长说的哪里的话,钱财乃身外之物,再多也比不上我儿的命重要。这只是薄礼,仙长笑纳。”他转身,“轩儿呢,怎么还不出来向仙长致谢?”

站在门口的侍女忙回话:“回老爷,少爷一早说有点事出门了,说还请苏仙长务必等他回来亲自道谢。”

“犬子不懂礼数,仙长你看……”

苏彧微微颔首。一旁的侍女掀开珠帘,请二人进了偏厅。

楠木交椅,梨花木的桌案上摆着八样各色的点心,用的是剔透的琉璃浅碟。

还是有钱人好啊。苏彧掀袍坐下,十指交握,却并没有打算动那些吃食。反倒是裴间尘倒了一杯茶,轻抿了一口:“苏师弟真打算等?”

“收人钱财,□□。不过就是等个人。”苏彧掂了掂手里的盒子,换个几十块灵石不成问题,虽然还差得远,但比出一趟师门任务多多了。

裴间尘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裴师兄喜欢这茶?”苏彧随口问道,看来这茶是没有毒,而且估计是什么名品。

裴间尘手上微顿,垂眸看了一眼因为掌心灵力而冒着寒气的茶水:“去火。”

过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外面才传来了一声:“少爷回来了。”

一名披着银红大氅的青年男子神色匆忙地走进了前厅。

“仙长等了许久了,你这是去做什么了,真是失了礼数。”

谢轩放下氅衣,递给身后跟来的随从:“儿子这就去给仙长敬茶。”

他说着,从桌上随意地端了一个茶杯倒上茶水,然后朝身侧的随从使了个眼色。后者掀开了珠帘,谢轩扬了几次嘴角,找到了合适的表情,这才毕恭毕敬地走进了偏厅。

“苏仙长,抱歉……”他话未说完,突然看到苏彧身侧还有一人,微微一怔。他抿紧了唇,依然硬着头皮走上前,鞠了一躬,“多……多谢仙长救命之恩。”

苏彧若有所思,正欲伸手。那茶盏忽然发出一声脆响,竟然生生从中间裂开。茶水洒了一地。

裴间尘冷冷地起身,负手而立:“见也见了,谢也谢了,茶虽然没喝到但也算敬过了。苏师弟,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