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
无事
“苏师弟不见了?”兰沛惊讶地盯着裴间尘手上的灵蝶,瞪大了眼睛。
一旁的江离芷十指交握,忧心道:“苏师弟还有伤……”
“会不会是有其他魔修将苏师弟……”南宫絮脸色惨白地从床榻上爬坐起身,刚说了半句,离他不远处的裴间尘身后忽然掀起了巨浪般的白芒,几乎所有人都被刺得阖上了眼睛。
半晌后,裴间尘略带茫然的神色表明了一切。
他已经翻遍了整个曲阳镇,还是没有找到苏彧。
南宫絮哆嗦着唇,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两个谁也不想听到的字:“魔域。”
他话音未落,房门被一股迅猛的罡风撞开。裴间尘已经没了踪影。
以苏彧的本事,即便他被人掳走,也不可能一点声响都没有。
那只剩两个可能。要么他是自愿走的而且还刻意隐藏了气息,要么带走他的人至少是玄境。
无论哪一个,裴间尘都觉得心如刀绞。
相比之下,他宁愿是前者。
至少,苏彧没事。
将仙门弟子带入魔域,绝非寻常人可以做到。
此刻他虽有前世记忆,但只有天境,尚未入魔,魔族那群老不死的哪个会听他的?仙门弟子一旦在魔域暴露了身份……
裴间尘攥紧了拳,不敢往下想,忽地脊背一寒,打了一个喷嚏,险些从剑上滑落下去。
他御剑还未到魔域的边境,就收到了兰沛的传音。
“裴……兄……师弟……”
听不清晰,但语气像是很焦急。裴间尘隐隐猜到他们是有了苏彧的消息,当即就往回走。
“裴师兄,苏师弟来了封信,他说他有……”兰沛原本是要照着念,突然被南宫絮戳了一下,后者疯狂地给他做口型,他忙改口道,“有伤,就先回凌苍山了。”
有伤还能乱跑?
裴间尘阖了下眼,缓缓地吐了一口气。「魔域」这两个字刺得他几乎都要窒息了,眼下滞留的血脉重新运转起来,那阵密密麻麻的疼却也随之吞噬了他的心。
南宫絮也长舒了一口气,四仰八叉地躺回到了床榻上 。
“确定是苏师弟的字?”江离芷见兰沛拿着信依然使劲地瞧着,忙又凑上前。
兰沛点了点头:“是苏师弟的字没错,只是……他怎么会这么一声不响地就走了?也不当面说一声?”
“会不会是什么不方便说的事?”江离芷皱眉道。
“不方便……”兰沛挠了挠头,突然想起那日苏彧说他曾经有过一个喜欢的人,后来那个人死了。
他恍然大悟,脱口而出:“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江离芷茫然地看着他。
“兰师兄你知道苏师弟做什么去了?快说说!”
兰沛脸红得像个石榴:“我不能说,这……这都是苏师弟的私事。”
“兰师兄,大家都是同门,你知道和我知道,有什么区别啊?说说嘛。”
“不行。”兰沛攥着信,往后缩了几步。
南宫絮已然跪坐在榻上,正打算软磨硬泡,却听见江离芷极其小声地咳了一声。他一擡头,却见裴间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房间里,慌忙站好,朝兰沛使眼色。
后者一愣,手上的信已经被裴间尘拿了去。
信上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极为客气,字迹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他看了半晌,才发现竟然和自己的字有点像。
但这并没有让他沉在水底的心有任何波动。
“裴……裴师兄,”兰沛察觉到裴间尘神色的异样,替苏彧开脱道,“苏师弟原本也只是顺路,既然他有其他事……”
裴间尘极其缓慢仔细地将信对折起来,从折痕上掐过,转而又如法炮制对折了两次,淡声道:“不打招呼,擅自离队,回去依门规处置。”
兰沛张了张口,终于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裴间尘瞥了一眼南宫絮,漠然道:“既然人没事,那就干正事去。”
南宫絮一时也不知道这句人没事说的是他,还是苏师弟。
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兰沛和江离芷就拉着他走出了房门。
裴间尘迈着如灌铅般的双腿朝房间走去。
房门在他身后无息地关上,他擡手拭去了嘴角的鲜血,脱下了外衣,胸口的伤口早已裂开。他撚着那封信,又起了一道咒。
苏彧中了失魂,还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事,让他自己先跑开?
咒文在他面前缓缓地燃了起来,但火焰不是橙色的,而是黑色的。他看着指尖的黑气,伸手一拽,像是从血脉里抽出一根长刺,然后纵手一扬。
那如刺般的黑气没入了柱子,不见了。
裴间尘调息了一会,又听到了兰沛的声音:“裴,裴师兄,我们有些发现。”
“讲。”
“当年那几户人家担心报复,把遗物基本都烧了。只有一户人家,原本是一双儿女,女儿偷了钱去求那名道长为哥哥报仇,后来……”
“说重点。”
“他妻子将女儿的遗物藏了起来,我们找到了一个护身符,上面的符文像是仙门的东西。另外……”兰沛的声音弱了下去,显得有些犹豫。
裴间尘心情本就不好,捏了捏眉心,强忍着耐心,听到兰沛小声地重新开口道:“在我们之前,有个道长也来过,是白洱山的弟子,而且……而且从他们的描述上看,很像是我们之前在船上遇到的那个。”
裴间尘倏然睁开了眼,墨黑的眼眸里划过了一抹狠戾。
*
护身符上画着一个「愿」字。
因为那枚护身符一直压在衣物之中,淡香还有残留。
那个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
当年那个人亲手给他挂在剑穗上,缀着的那块玉,并非昆山玉,而是「慝(te4)玉」。
里面藏的正是这种香。
此香名为「曾见月」,研磨自一种叫做「梦千山」的花。「梦千山」极为罕见,只生在三千丈的渭水潭底,也就是——魔域。
裴间尘如刀的目光缓缓从苏彧苍白的面上,移到了咽喉处,几乎要将那白皙的脖颈割开。
他压制着苏彧的灵脉,直到血咒彻底生效,才松开了手,将苏彧一把推出了结界,随后猛然拔剑。
剑光冲撞在结界上,发出刺耳的悲鸣声。
狂风不息,犹若万鬼同哭。
“就凭你?”慕九扫了一眼裴间尘胸前的大片的血色。
长剑在他身后化成了无数点芒,如星落银河,尽数朝着裴间尘的方向迸射而出。
裴间尘反而松开了长剑。
剑身垂落向地面。
“凭我?”他讥讽地轻声重复,连眼皮都没有擡一下。
再不将这股愤怒宣泄出来的话,他就要被烧死了。
从五脏六腑蔓延到每一条经脉,每一根骨头,烧得他几乎就要失去了神智,也感觉不到心口任何的刺痛。
瞬间,周遭所有的一切几乎都静止了。
只有那柄长剑,缓慢地,向地面移动着。就在剑锋即将触及到地面的时候,裴间尘阖了下眼,伸手重新握住了剑柄,瞥了一眼结界外。
那是想要将人活剐了的眼神。苏彧只手撑在身侧的桌案上。他没有再趁机离开。
他已经无处可逃了。
天境血咒,除非他死,否则天涯海角,裴间尘都能随时找到他。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
他看见那柄长剑的剑尖触碰地面,就像是一只银蝶点在湖水上。开始是细微的涟漪荡漾开,掀起了一串波纹,最后风声渐响,那一点微波终究撼起了狂风巨浪。
长剑轰然一声,碎裂成了无数的碎片。
鲜血顺着裴间尘的右臂汩汩而出,血肉剥落几乎露出一截白骨。
一身云白色的长袍染成了刺目的红色,脚边是一片血海。裴间尘终于擡起了眼,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死死地抓住剑柄。
碎片如同万千血梅纷纷而落,没入血水,然后聚起成一柄二尺七寸的长剑,剑身上掠过一抹妖冶的红光。
苏彧瞳孔骤然一紧,下意识地攥住了手。
那竟然是——离歌。
裴间尘以血肉为引,强行召唤出了还未归属于他的离歌。
“是啊,”裴间尘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凭我。”
身侧的衣裾霎那间被狂风绞碎。
漫天星芒碎落在地,慕九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剑锋刺穿了咽喉。他面上痛苦不堪,但惨呼声尽数卡在了喉咙里,只发出咯咯的声音。
可是……没有血。
裴间尘眸光冷然,左手一翻起了十数道符文,直朝着慕九身上的八处要xue打了过去。就算面前只是傀儡,他也要让那背后的操纵者五识同感。
他抽出长剑,剑风再起。
万千道剑气将面前之人撕得粉碎,扬起一片雪光。
耀眼的白光逼得苏彧偏过了头。
他感到一阵晕眩,几乎有些站不稳,被一双有力的手抵在了桌上。
“苏师弟……”裴间尘倾身迫近,冰冷的鼻息落在苏彧的侧颊,“该算算你的帐了。”
苏彧的掌心压在坚硬的桌角,伤口早已尽数裂开。他怎么也无法聚起精神,眸光稀碎却故意露出茫然的神色,发白的唇微张:“什么帐?”
裴间尘被他那无辜又迷茫如雾气的眼神烫了一下。
左手心湿濡,是苏彧崩裂的伤口洇出的血,也浸透了他的掌心。
他立刻松开了手,但灵压没有撤去,只是点住了自己右臂的xue道,扯下了一块干净的布缠了上去,慢吞吞道:“苏师弟用了这么多不该用的法术,早就是强弩之末了,何必还强撑着。”
苏彧闷声不发,身上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裴间尘右臂的绷带眨眼就变成了红色。他没有理会,侧目漠然地瞥向苏彧:“苏师弟还没有发现?”
“什么……”苏彧的瞳孔已经开始失去了焦点。
他忽然反应过来。
那道血咒还有别的东西……苏彧用力地抓住了身后的桌面,想要用疼痛来维持清醒,但终于还是倒在了一个冰冷如铁的怀里。
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