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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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裴间尘来到了兰沛几人的房间,南宫絮刚醒。
江离芷正从桌案上挑拣着药瓶。
“苏师弟呢?”裴间尘四下看了看。
兰沛忙迎了上来:“苏师弟方才来了一趟,留下了这些药就走了。”
裴间尘侧目看了眼案上花花绿绿的一排药瓶,面上沉冷,纵手一挥。七八只灵蝶从他袖口一涌而出。灵蝶茫然地从窗口飞了出去,半晌,都没有一只回来。
他垂下头,撚着手指。一个大活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就这么不见了?
一炷香前。
苏彧从南宫絮的房间里出来。他总感觉裴间尘的那一剑刺中的是右眼,可那名魔修的命门分明在左眼。
而且——那人喊裴间尘:魔尊。
苏彧攥得指尖洇出了血色。
如果魔域都已经知道裴间尘的事,又或者,魔域还有其他人是重生的,那就棘手了。
他刻意从裴间尘房间正下方的廊道走过,一指点在眉心,催动了探灵诀。
没有反应。
他探查不到裴间尘的气息。裴间尘此刻要么不在房里,要么开启了极强的结界。裴间尘受的伤,比他重多了。
他若是想去魔域探查,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苏彧闪身走出了客栈。
虽然这里离魔域的重灞很近,但很可能会被裴间尘追上。追踪术的范围有限,权宜之计,先回长郦。
他前脚刚踏出客栈,就远远看到一个身着流云纹的身影。
苏彧正要收脚,撤进客栈,一道劲风已然逼至了他的面前。
咔——
“诶?”客栈的小二探头,盯着客栈侧柱突然裂开的木纹,挠了挠头,“好端端的,怎么裂了。”
*
“你怎么在这里?”
苏彧垂下头,不动声色地缠着手上散开的纱布。他们周围像是蒙着厚厚的白色帘子,与周围的一切脱离开,站在虚无的旷野之中。
天境结界——「雾非雾」。
“道长在此,莫非也是为了此地的‘鬼童’?”苏彧开口道。
那名白洱山弟子恍然,眼底的杀机散去了些许,往上方瞄了一眼:“你们是为了此地的魔修来的?”
苏彧淡淡地笑了一下:“不错,看来道长也是为此来的。只不过,道长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他言语之中极为客气,像是全然不记得之前这个人曾经要杀自己。
“白跑一趟?”那名白洱山弟子挑了下眉,但杀意慢慢凝在他脸上,变成了一种极其复杂神情。
之前在舫上,苏彧基本一直背对着他,加上当时还有其他凌苍剑阁的弟子,他并未仔细留意苏彧的容貌。
此时,二人不过三步的距离。
他的目光钉在苏彧的脸上,呼吸略微有些急促。那一双眼睛,如水洗长空般的明镜,将他扭曲的面容完完本本地倒映出来。
太干净了,就像……
他右拳攥得咯噔一声响,几乎将自己都吓了一跳。
“此地的魔修已经被我师兄除去了。”苏彧平静道。
苏彧面不改色,信口道:“我同师兄师姐来此地除魔卫道,若不是之前有过教训,险遭蒙骗。”
那白洱山弟子皱起了眉头:“哦?”
他擡手起了一道黄符,在半空中慢慢燃了起来,然后自言自语般地低声道:“还真都除去了。”
苏彧轻眯了一下眼,反而有些意外。
裴间尘还是将那名魔修杀死了?
“你们可知他们是什么人?”
“道长之前说的都是对的。”苏彧叹了口气,“这些魔族,害人之心不浅。他们故意伪装成了孩童的样子,就是想要害仙门弟子。若非我师兄破入天境,将他们当即斩杀,怕是我们这些小弟子都凶多吉少了。”
他有意无意地重读了斩杀两个字,然后行了一礼:“之前的事,是我们太天真,冲撞了道长。四仙门同气连枝,以后兴许还有需要道长照拂之处。还请道长见谅。”
“听起来,你们这副手忙脚乱的样子,怕是都没来得及问出他们的真实身份。”
“哦?道长莫非知道什么内情?”
白洱山弟子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了之前带着几分蔑视的神情,冷笑道:“此地离魔界极近,说不定这里闹事的不是一般的魔修。但既然连你们都能对付得来……”
他说着,看向了苏彧的手:“你中了失魂?”
苏彧攥住掌心的血色,没有接话。
“天境的就是那日船上护着你的那名弟子吧?你中了失魂却仍未解开,想来他也受了不轻的伤。”白洱山弟子面上换上了些许平和的神色,“之前的事,既然是误会,你若不嫌弃,我可替你解咒。不过,这解咒的药这种小地方怕是没有……”
苏彧面上一喜:“那就有劳道长了。”
“不必喊我道长,在下姓慕,单名一个九字。”慕九甩了一下衣袖,“喊我师兄便是。”
*
苏彧从未听过慕九这个名字。
这一辈的弟子中,裴间尘素来被认为是资质最佳的那一个。当年他年纪轻轻入了天境,之后便成为了凌苍剑阁的首席。
这个叫慕九的弟子,从他的身法来看确是白洱山弟子无疑。
当年,裴间尘堕入魔道,四仙门的那些长老和亲传弟子苏彧基本都见过,也叫得出名字,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
可他又偏偏是天境。
苏彧看着面前菜,并未动筷子,随口问道:“慕师兄常来长郦城?”
慕九夹了一块杏花酥,摇了下头:“此地近魔界,附近的镇经常有邪祟,但毕竟是你们凌苍山的职责所在。我只是偶尔路过……”
他话音未落,茶楼忽地一暗,不少人往一楼的看台旁凑了过去。
幕台起,温和的光从暖白色的排布后面透了出来,接着从半空落下来几只形容精巧的人偶。
“那是什么?”慕九露出饶有兴致的目光,好奇道。
苏彧转头望去,解释道:“长郦城的人偶戏。”
他刚说完,脑海里如闪电般跳出一个念头。他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擡眸又打量了一
明眸皓齿,唇红肤白,举止没有任何异常。
唯一的问题是各门的天境弟子,不该有这个人。
易容?
又或者……傀儡。
可傀儡不需要饮食。
他们在隔壁的医馆买了凝神的药,吩咐他们先行熬上,便来了这间茶楼。
苏彧的目光停在一旁的茶壶上。
傀儡厌水。
他刚擡手,慕九就已起身拿过了茶壶。
慕九先往自己的杯中倒了一杯茶,随后欠身又给苏彧倒了一杯后,将酒壶放在了自己手边。
“我以茶代酒向师弟赔个不是。”他说着,右手端起杯子后,左手却有意无意地遮了一下。
“慕师兄客气。”苏彧便也举杯。
可接着,他闻到了一股极其淡的香气,并非是茶香,而像是花香。苏彧微顿,他们所点的是最普通的清茶,不是什么花茶。
他正犹豫是否把杯子直接放下,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捏住了他的手腕。
苏彧蓦地擡起头,对上一双冷到蒙霜的眼睛,刺骨的寒意从手腕上漫了过来。端着杯盏的手定在半空,他压着嗓音:“裴师兄怎么……”
“这就是你信上说的先回凌苍山?”裴间尘冷冷打断。
说着,另一只手从他手里接过了杯子,指尖压抑着愠怒,微微颤抖:“你有伤在身,酒还是算了。”
“不是酒……”苏彧抿唇。
裴间尘已将那杯茶送到了自己唇边,森冷的眸光瞄着苏彧。后者的瞳孔缓缓收缩,薄唇翕动了一瞬,但偏过头移开了目光。
他冷嗤了一声,抓着苏彧的那只手用上了几分力,眼底的那层怒意越来越浓郁,几乎能拧出血来。
“苏师弟看来是知道,”他话音未落,擡手,竟然将整杯茶直接朝对面的慕九泼了过去,“这茶有问题。”
慕九脸色一变,倏然起身,躲开了茶水,佩剑顷刻出鞘。
裴间尘翻手抓起剑鞘迎上了那道寒光。
苏彧趁势挣脱开了裴间尘的手,目光寻着离自己的最近的门。刚迈出一步,一朵妖冶的牡丹在他的手背上怦然盛开。
血咒。
但不是他的血。
苏彧立刻看向了裴间尘,后者的指尖还在往地上滴着血。
那道血咒寻着他手上的伤口,如根刺一般扎了进去。细细密密的疼痛转瞬就将他拉进了一张赤色的网里,面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红色。
寻灵血咒。
苏彧磨了下后槽牙。他毫不犹豫地攥了下左手,擡手划了一道符就朝右手背按去。但裴间尘闪身,攥着他的手腕往身侧一拽。
剑芒刺来,苏彧方才站的地方被撕开了一道灰白口子,碎石和烟尘不断。
而苏彧起的那道符咒,也凋落了。
“苏师弟礼法课既是满分,就应该知道下山后擅自行动,有违门规。另外……”裴间尘擡起右手张开了一道结界,将他们三人与周围的宾客阻隔开。
他瞄了一眼苏彧手背上逐渐消失的花痕。
那是血咒彻底没骨,无法拔除的迹象。
“师弟多次使用不该用的术法,我自会禀明凌长老,请她严加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