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局
危局
凌照雪盯着面前摊开的试卷。
字迹端正有力,若不是个别笔划力道没有收住的话,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带病之人的字。
但齐榕专程来找她,不是让她看字的。
齐榕捧起了面前的茶杯:“凌师姐,你确定他连品阶都没有?”
凌照雪含糊地“嗯”了一声,看向最后一题,指节毫无节奏叩击在案上。
她读了两遍之后,才擡起了头:“我不仅确定他没有品阶,而且他连修炼痕迹都没有。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绝不可能。”
齐榕呷了一口茶:“我也不是第一次改出满分,问题是此人只用了三日,就将山上的礼法记得一字不差。”
“过目不忘的人,这山上又不是没有。”
“就算他记性好,但你看最后那题,他对道心理解更甚过学堂里九成的弟子。而且凌师姐,你不知道,”齐榕微微欠起身子,擡指点在了试卷的某个位置,“间尘当年也写过这样一句话,简直一模一样。”
“哦?”凌照雪笑了起来,“那看来他们两个倒是有缘。”
“师姐……”齐榕略带埋怨道。
“齐师妹,这般品性,你还有什么好担心。而且有我看着,就算他有什么歹心……”凌照雪忽然收住了话,疑惑道“不是还有一门吗?怎么还没考完你就来找我了?”
“秦师兄亲自去了,”齐榕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叹了口气,“他说要看看是谁大言不惭要在药草课拿满分。”
凌照雪抽了抽嘴角。
齐榕又道:“另外,葛长老也去了。”
“葛师兄?”凌照雪皱了下眉,立刻起身,就听见有人落在了院中急匆匆地朝她这里奔来。
“凌……凌长老……”
“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秦……秦师叔说,”来人喘了一口气,“今天那名参加考核的弟子突然在长碧峰上消失了。现在他正打算派人搜山,命我前来先通报一声。”
*
苏彧倚靠在石壁上,搓着掌心已经干涸的血迹。
约莫数了两千多个数的时候,地上的人影动弹了一下,缓缓撑坐起身。
苏彧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
按理说他的考核时间已到,可至今都还未有人找到他们。秦天冬乃是天境一品,连他都一时半会都没追来的话,这里的结界只怕在天境二品以上。
南宫絮捏着眉心,半晌眼睛才适应了周围的环境。
他一擡头,看见远处有一个修长的人影,深邃的眸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妈呀!有鬼!”他跳将起来,往身上乱摸着想要找到些符文法器,可身上什么都没有。他意识到什么,改口呵斥道:“小偷!”
苏彧冷冷地看着他,一言未发。
南宫絮往他靠了半步:“是你!你……我怎么在这儿?你偷我东西!”
“你怎么在这儿?”苏彧冷笑了一声,“我还想问问你,我怎么会在这儿?”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在这儿!”南宫絮叉腰道,但转而想起昨夜的事情,心虚地转过了头。他四下看了看,确实不认得这个地方。
“身上的法器宝贝都没了?信号弹还还有?”
“信号……”南宫絮回过神,一摸怀里,真的只剩一个小竹筒了,“你!你知道这么清楚,肯定就是你偷的。”
他嘟囔着,不由分说地催动起了符文。
苏彧心底一惊,忙阻拦道:“等……”
可他刚说了半个字,一声闷响,赤红色的烟雾瞬间弥散开来。他一面咳着,一面挥手驱散着面前的烟,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连信号弹都不会用,这个无双殿弟子每天都在干什么?
南宫絮也没有想到信号弹就这么在手里直直地炸了,猝不及防,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苏彧呛得眼角微红,正想提醒他用法咒驱散。
一道冷光从外面蹿了进来,如绢布一般将烟尘席卷而去。接着,宛若流火的夜明咒绕着石壁游走了一圈,将石洞照得灿若白昼。
南宫絮清了清嗓子,正拍着身上的粉尘,突然身子一僵,结巴起来:“裴……裴师兄?”
苏彧揉着眼睛,这才擡起了头。
那一双如水的明眸此时波澜微漾,就像是洒落星辰的湖泊。
裴间尘唇间发涩,极力地克制住翻涌不息的心绪:“你……哭了?”
苏彧怔了一瞬,手背揩过眼角,平静地解释道:“呛的……”
腕上露出了数道紫青色的勒痕。
裴间尘瞳孔瞬间烧了起来,一步就落在了苏彧身侧,再一看。苏彧的右手每一根手指都红紫肿着,血迹斑斑。
“怎么伤的?”他呼吸微促,伸手去抓住苏彧的手臂。
后者拉了拉衣袖,一脸淡漠往后缩了两步:“小伤而已,不劳这位师兄费心。”
裴间尘盯着苏彧脖颈上的勒痕,半晌,转头看向了南宫絮。
山洞里温度骤降,连流火都暗了几分。
南宫絮感到胸口发紧,几乎透不过气,面无血色地倒退了一步,却踩在一块碎石上绊倒在地,磕巴道:“裴师……师兄,真,真的不关我的事啊。”
站在一旁的苏彧也跟着打了一个寒噤。
“昨夜你们是怎么说的?”裴间尘面无波澜,沉声道。
苏彧微微蹙眉。
方才那是……杀气?裴间尘竟然动了杀心?
“昨夜?”苏彧忽然回神,疑惑地将目光转向了南宫絮。
“昨,昨天我们几个听说你礼法考了满分,担心你万一药草课也……就商量在这山上布几个陷阱让你无法完成考试……”南宫絮垂着头,声音也越来越低,“结果我们几个被裴师兄抓了个正着。但那之后我们就把陷阱都毁去了,我发誓!天地良心,我真的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不然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苏彧平静地“哦”了一声,悬着的心反而重新落了地。
这样的师弟真的是辱没凌苍的门风,也难怪裴间尘如此生气。
方才他差点以为……
也是,他之前明明已经试探过了。
“秦师叔——”南宫絮眼尖,抓到了救星一般,疯狂朝外面招起了手。
*
五方殿从未这般热闹过,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弟子,实在挤不到前排的,还特意让前排的弟子用上了传音符。
凌照雪和葛云清坐在殿上。
秦天冬从一旁走下了台阶,点了点苏彧摆在案上的药草:“这九个都对了,但还差一个蛇麻草。”
站在苏彧身侧的南宫絮喜形于色:“对了九个,那还是你输了!”
他话音未落,两道冰冷的目光如长剑一般刺了过来。南宫絮哆嗦了一下,朝殿上的葛云清作了一揖,退到了一旁。
苏彧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石块:“蛇麻草花碾碎后,汁液浅紫,放置一段时间后会呈青蓝色。”
众人朝他手中的石块看去,确实有一面隐隐发着青光。
秦天冬接了过去,闻起来苦中带着草香,但他还是摇了摇头:“除了蛇麻草外,至少还有七八种药草的汁液晾干后呈蓝色,并且味道相似。你如何证明这就是蛇麻草?况且,你若是采到了蛇麻草,那东西呢?”
“是啊,他若是采到了,东西去哪儿了?”周围的弟子们小声议论起来。
苏彧看了一眼沉浸在喜悦中的南宫絮:“弟子此前见这位师兄腕上有紫黑色的血痕,应当是中了蛇毒,就将采到的蛇麻草磨碎后给他服下了。”
“蛇毒?”南宫絮一惊,捋起了衣袖。可两只手臂上干干净净,根本连道印迹都没有。
裴间尘微微蹙眉,默然地看向了苏彧。
秦天冬大笑了两声:“这长碧山主峰上灵兽虽然不少,但偏偏没有蛇。”
南宫絮得意地叉起了腰,正要再开口,却被一个人影抓住了手腕。
他神色一敛,低下头:“师……师父。”
葛云清捏住他的手腕,片刻过后松开了手,淡淡地扫了苏彧一眼:“他根本不曾中过毒,何来解毒之说。”
裴间尘轻哼了一声,恭谨地朝殿上的几位长老行了一礼,接着闪电般地抓住了苏彧的手腕。
“你做什么……”苏彧眼眸一沉,想要挣脱。裴间尘指尖发力,灵力压制地苏彧一时间无法动弹。裴间尘抓起宽袖,往下一扯。
周围的弟子发出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苏彧手臂上有大片的青紫色,七八道勒痕触目惊心。他一直藏在袖中的右手满是血迹,惨不忍睹。
就连南宫絮也忍不住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难怪殿上有股血腥气。
他们原本以为是苏彧采摘药草时受了伤,但这个伤……
裴间尘开口道:“方才那石壁上生着不少缠丝绕,想必秦师叔也看到了。”
秦天冬眉头紧锁,朝一旁的弟子招呼了一声,示意他们前去取药。
裴间尘这才松开了手,朝苏彧赔礼:“得罪。”
然后他又上前一步,看向了南宫絮:“普通人遇到缠丝绕势必会挣扎,可南宫师弟身上却一点痕迹都没有。”
周围的弟子面面相觑:“对啊,为什么南宫师兄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我之前遇到过一次,越挣扎那东西勒得你越紧,可疼了。”
“可是南宫师兄是地境一品,区区缠丝绕应该伤不到他吧?”一名小弟子嘀咕道。
“南宫师弟可知要如何对付缠丝绕?”裴间尘问。
南宫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完全是靠着身上的玉佩才入了地境。遇上缠丝绕的话,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此看,南宫师弟出现在山洞之前就已经昏迷了。”
“即便当时南宫絮是因为昏迷没有被缠丝绕攻击,也不能证明他就是中了蛇毒。”葛云清走回到了殿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苏彧,“方才只有此人与他同在,他既是昏迷,说不定就是此人下的手。”
“说,你来凌苍,究竟为何?”葛云清身上灵压暴起,周遭的弟子尽数退开了三四步。
苏彧身子摇晃了一下,喉咙里已然涌上了血气。
一个人影忽然拦在了他身前。那道劲风一分为二,如同撞上了一座岿然不动的山峰,从他们身侧流了过去。
“此人是我带入的山门,二师叔若要审,审我便是。”
“间尘,”葛长老面沉如墨,“你难道是要包庇此人?”
“弟子愿以命担保,此事与他无关,还请诸位长老明察。若让我查出是何人在山上挑事,”裴间尘声音冷若冰霜,一字一顿道,“绝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