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调
高调
裴间尘身侧长剑出鞘,剑气朝着苏彧当空劈下。
苏彧明显做了一个后退的姿势,但因为誓心阵的缘故,动弹不得。他只能闭上了眼。
裴间尘被他的神情刺痛了一下。
哗啦一声,阵裂开。
苏彧毫不犹豫地往旁边让开。
裴间尘眸若寒星,本想说本座的人你们也敢动,可一开口,说的却是:“同门严禁私斗,下去领罚。”
他的声音不冷不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南宫絮打了一个激灵,抿唇躲开了裴间尘的目光,大着胆子道:“可……可他还不能算是同门。”
裴间尘冷眸横扫而出,南宫絮感觉自己的声音都被冻在了喉咙里。
“多谢这位师兄出手,不过我现在的确还不是剑阁弟子,所以……”苏彧朝裴间尘的方向作了一揖,却看也没有他,“这个赌,我应了。”
话音未落,方才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人群又炸开了锅。
但令诸人更惊讶的是苏彧接下来的话:“若是这位师兄输了,下山倒是不必,只是之后你的月俸与我二八分账。”他顿了顿,补充道,“你们二,我八。”
“二、八?”南宫絮瞪大了眼睛。
苏彧点了下头,也不管他答不答应,自顾自地抱起书,转身就从弟子们让开的过道穿了过去。
南宫絮舔了下唇角。
怎么说也是他的赢面更大。无双殿的弟子月俸比五方殿高出十倍不止,他家底深厚,也不在乎这点月俸。
“二八就二八,”他嘟囔了一句,然后又忙朝苏彧的背影嚷道,“但你得发……”
誓字未出口,他脖颈一冷,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立誓就不必了。”苏彧已经走上了台阶,顿了下脚,回过头,眼底坚毅如冷松。“这么多师兄师姐都看着,师兄之后可别赖账。”
等他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之后,南宫絮才回过味来:“凭什么是让我别赖账?”
*
“我师弟多有得罪,见谅。”
苏彧又退开了一步,摇了下头:“无妨。”
他似乎又想起什么,退开了几步,行了一礼:“昨日之事,多谢师兄出手相救,无以为报。”
他说的明明是无以为报,可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再无瓜葛。
见裴间尘并没有让开的意思,苏彧便轻描淡写了两个字:“告辞。”
“我同你一起。”裴间尘脱口而出。意识到这句话太过于突兀,他又补了一句:“说不定能帮到你。”
苏彧依然没有看他,只是恭谨地垂着眼:“多谢这位师兄好意。不过师兄怕是有很多正事要忙,我这点小事就不劳烦师兄费心了。”
他语气温和,可每个字都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不再等裴间尘再开口,就快步走开了。
苏彧走过书阁外的一座侣人桥,余光瞟向了方才的位置。
裴间尘依然站在藏书阁外,像是有些出神。
他有些意外,但迅速收回了目光,自嘲地摇了摇头。
他终究还是做不到裴间尘那般无情。
毕竟,当年裴间尘堕入魔道,他曾求过他留下,裴间尘根本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怀里的探灵诀弱了下去,苏彧轻舒了一口气。
他早该想到的。
他不告而别,裴间尘过来看一眼倒也并不奇怪。昨夜他能睡得那么安心,伤势好转,只怕也是因为裴间尘。
他们相识不过一日,裴间尘倒是上心。
当年裴间尘也是如此在意他吗?他有些记不清了。毕竟,爱让人盲目。
从裴间尘救下他性命的那一刻起,他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裴间尘。谁又会想到,最后扼死他自己的,也是这根草呢?
*
“你们听说了吗?那个叫苏彧的,礼法课拿了满分。”
一旁的弟子瞪大了眼睛:“满……满分?谁改的卷啊,不会手下留情了吧?”
“可别乱说。”另一名弟子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你知道评卷人是谁吗?”
“谁啊?”几名弟子异口同声问道。
“我也是听相佯师兄说的。评卷的是齐榕长老……”
“齐榕长老?她可是学堂里最严的先生了……”
“我还没说完呢!”那名弟子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先别急着议论,“还有葛长老。”
“什么?葛长老也亲自来了?!”
苏彧从负责考核的秦天冬手里接过了一张微黄的纸页,上面写着十种药草的名字。
南宫絮没有出现,倒是无双殿的掌殿长老葛云清亲自来了。
苏彧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葛云清这个人,前世为了“除魔卫道”,不惜以自己的弟子作饵,引魔族妖人进入陷阱。用他的话说,为正道大业而死是这群弟子荣幸。
他对“正道”偏执过了头,迷失了自己,反而入了魔心,最后自戕。
牺牲别人的性命,卫自己的道。苏彧对葛云清的印象并不好。
秦天冬知道苏彧没有任何品阶,额外给了他一个司南,一支净神香和一根信号弹。净神香可以在一个时辰内让他隐藏气息,不被山上的灵兽察觉。
苏彧走在长碧峰上,扫了一眼手中的单子。
这十种药都不常见,但也不至于刁钻,看来这个满分希望倒是不难。
他原本不想这么高调,但南宫絮提醒了他一件事。从他被裴间尘亲自带入山门,安置在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可能低调了。
当年,他先有裴间尘做靠山,后又自己破入天境,可眼下他只有一个选择。
——凌照雪。
若真是能两门满分,凌照雪肯定会多看他几眼。
有凌照雪在,只要他不出这凌苍山,藏书阁那日的事情就绝不会发生。
若是不能,他也已经想好了退路。
这十味药草里唯一有点麻烦的是蛇麻草。
蛇麻草可解百蛇毒,每日辰时一刻开花,只开片刻,必须连同花摘下才有成效。而且蛇麻草独生,百丈之内只有一棵。
他擡头看了看时辰。看来,需要先去寻一株蛇麻草等它开花。
除此之外,名单上还有辛柏叶和覆苏子……
长碧峰分为南峰和北峰,一个向阴,一个向阳。一个时辰内,以他的脚程,只够在两峰之间往返一次。他须提前判断出哪些药草生在南峰,哪些在北峰。
苏彧原本还担心没有机会去北峰,这就好办多了。
因为他要找的最重要的那株药就在北峰。
长碧峰上虽也有小几百种毒草毒花,但都并非剧毒之物。
辨识药草,味道也是其中一项。苏彧随意地采了几种药草放在口中,边走边嚼着。
北峰晨雾未散,流云缭绕,俨然一副将雨未雨的样子。
苏彧感到骨子里隐隐作痛,却又不能强行运功,只能完全凭借着记忆在北峰上摸索起来。花了大半个时辰,才找齐了。
只有他自己想要的那株龙凤舌兰,还没有找到。
龙凤舌兰配合他方才服下的几种药草。即便凌苍山容不下他,运功三日之后就能稳住气息,再去其他仙门碰碰运气。
龙凤舌兰一般在山崖石缝之中,本就极难找到,今天北峰这糟糕的天气更是难上加难。
苏彧看了下时辰,决定还是放弃,先往回走。
雾气愈发地浓烈起来,一步之外的景象都浑成一片。苏彧掌心的司南,指针疯狂地转动起来。
他蹙了下眉。
根据他的经验,这附近应当是有结界或者阵法。可他走的分明是原路。
苏彧暂时不想暴露自己会术法的事情,便从怀里摸出了那支信号弹。
脚踝处忽然一吃痛,他一低头,发现有什么缠住了他的小腿。那东西猛地一拽。苏彧被它拽倒在地,手中的信号弹也转入到了一旁。
那东西立刻盘上了他的四肢,接着越来越多,扣住了他的手臂和脖颈。
周围刹那间,白得晃眼。
有人催动了阵法。
*
苏彧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经被死死地箍在一片石壁之上。他越挣扎,那东西勒得越紧。他此时看得清楚,那是缠丝绕。
缠丝绕生在峭壁,他明明走在北峰最平稳的地方,根本不应该遇上这东西。
苏彧后颈紧紧贴在壁上,才勉强能顺畅地呼吸。
他不再妄动,只有右手不安分地厮磨着掌心处的藤条。缠丝绕朝他的右手盘卷而去,直到将每一根手指都深深地裹住,连一点肌肤都看不到了。
苏彧小臂上青筋暴起,因为充血而变得涨红。
他咬住了后槽牙,直到两根细长的藤蔓勒破了他的手指。血迸射而出,从他面前划过。
他顾不上疼痛,正欲催动血咒,却发现那些缠丝绕疯狂地缩回到了石缝之中,就像是碰到了火一般。
他眼底冷光一闪。
「凤凰花」,应该是他方才随手摘下混淆视听的。
此时药性发作,倒是不必强行施咒了。苏彧翻过手,掌心顺着石壁上一块凸起的石片上用力一划。血从掌心汩汩而出,缠丝绕飞速地从他周身退开。
他扶在石壁上,喘了口气。
眼睛也已经习惯了周围的晦暗。
苏彧沿着石壁走了两步,依稀觉得不远处的地上好像还躺着一个人。
那人一动未动,似乎也被缠丝绕困住了。
苏彧回忆了几个符文,戒备地走了过去,一眼就认出了那人的衣着。
又是青衣六出花,无双殿弟子。
他甩了一把血色,血气将那人身上的缠丝绕逼退,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正是南宫絮。
苏彧俯身摸下了他的脖颈,还有气息,只是非常微弱。
“这位……师兄?”苏彧低低地唤了一声。
没有反应。
苏彧眯起长眸。
南宫絮的脉象不太正常,不是疲惫晕厥,而更像是中毒。
他挽起南宫絮的袖子,正要细探,却看到几道紫黑的线如同分叉的树根一般从手腕处蜿蜒而上。
苏彧的瞳孔慢慢地收缩。他对毒懂得不多,但只有一种毒会出现这样的血痕。
——枵蛇的蛇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