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如今天子避朝,公务必然吃紧,纵是薛诚与小福子他们都已到位了,傅旻仍然是不放心陆望安一个人在府上的,但没办法——
他不放心陆望安在府上,陆望安还不放心他不上朝呢。
于是,在陆望安的催促与劝慰之下,又在府上歇了两日之后,傅旻终于点了头,答应了陆望安第二日便就去上朝,便就去正儿八经地当值。
次日一早,陆望安一觉睡到自然醒,方起身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一打开床帷子见着薛诚在外头候着,开口就问:“伴伴,师哥去哪儿了?”
显然是还没醒盹,已然忘记了昨日催着傅旻上朝的事儿了。
“相爷呀?”薛诚上前,拿起玉钩环将床帷打起来,“大约已经快下朝了罢。”
陆望安一拍脑门,“忘记师哥今日要去上朝了。伴伴,几时了?”
“才刚过巳时,”薛诚拿了衣裳过来伺候陆望安穿上,“相爷走的时候特意叮嘱了,尽量可着您自然醒,但若巳时过一刻还不见您起身,便就叫醒,免得落下一顿饭。”
“嗯,”陆望安走到穿衣镜前,揽着肚子前后比量了比量,“伴伴,朕的肚子近日是不是大了好多?”
薛诚凑近去看,“奴婢倒是没看出来多少,主要是......奴婢也没经验啊。”
“也对,朕还是去问问祖母。”
“陛下,”薛诚昨儿晚上才住到了府上,此时忍不住轻轻开口,“老夫人待您,还好吗?”
陆望安斜他一眼,“母妃的信就已然到了?”
这话太直白,问得薛诚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是,王妃到底是不放心。”
“给母妃回信,说朕在府上住得极好,祖母她们极有经验,什么都给备好了,来了几日朕已然丰腴不少,肚子都眼见着的长,一日起底五六顿,连朕饥饱痨的老毛病都不治而愈了。”
“这样啊?”薛诚拍着手,心内大喜,“就是说啊,能养出相爷这样正派人的人家,便您就不是贵为天子,又怎么会苛待了您呢?奴婢带着小福子早晨已然去给老夫人请安了,老夫人慈眉善目,看着就是个和蔼的长辈。”
“什么?”陆望安问,“你俩清早已然去给祖母请安了?那会不会显得朕太失礼了?”
“陛下这是什么话?”薛诚摇头,“相爷早也嘱咐了,说老夫人不是多重礼的人,且有时也爱睡个懒觉,本就不要小辈定点儿请安,您也不是来府上给她晨昏定省当正头孙媳妇儿的,是来这里享福的,若您喜欢,便在府上横着走,也无一人会觉得不妥。还让我跟在左右,时时提醒您,如何舒坦便就如何来,若在府上待腻了,就唤二小姐带您出去寻乐子,说二小姐是吃喝玩乐的行家。”
陆望安忍不住问:“师哥早晨几点起的?怎么这也是他交待的、那也是他交待的,他到底与你交待了多久?”
薛诚嘿嘿一笑,“相爷寅正便起身了,便起得这样早,还因为与奴婢叮嘱事儿,早膳都没来得及好好用,抄了两个饼子到车上吃的。”
这话听得陆望安一阵儿心疼,“晌午让齐苍去给师哥送顿饭吧,文渊阁的菜再好,比起府上还是差了些。”
“诶,奴婢记下了。”
正好这时,有人敲门,薛诚过去开门,是小福子闻见了里面的动静儿,去拿了洗漱的托盘进来,行礼道:“陛下起身了?奴婢前来伺候您盥洗。”
方才只见着薛诚的时候还不觉如何,现在小福子进门,陆望安才发现这父子二人的衣裳,乍看不一样,细看却有些相似——衣料颜色花纹都不一样,却是一样品类的缎子,甚至可能是出自同一家布庄;襻扣儿的颜色也不一样,样式却很相像,像是出自同一个绣娘。
倒真别说,他俩脱了内侍的官袍,换了寻常管事的衣裳,还出乎意料的顺眼。
陆望安接了帕子净了面,还帕子的时候,打量着他二人说了句:“新裁的衣裳挺好看,是到一处量的罢。”
小福子喜不滋儿地将净牙的竹盐递给陆望安,回道:“这都是府上二小姐备下的,说是感谢我二人前来府上照顾她‘明月哥哥’,没有别的好做的,只能将一应物具准备好,聊表心意。”
薛诚也帮腔:“这三言两语就将咱们划成外人了,也看得出府上是当真将陛下看作自己人的。对咱们都这样好,待陛下更不会错,奴婢一会子就去回信给王妃,告诉她莫要担心。”
“嗯,”陆望安点头,心里头也是高兴得很。
昨儿师哥跟自己说了,愔儿想必自己还挣扎着呢,一时半会儿也难以适应自己嫂子是皇帝的事儿,但是却照样在最开始时,陪着沈逸一道调节气氛,实在是下了大力。
有这样的玲珑心肠和周全想法,也难怪能将生意做得这样大。
“对了,”小福子见陆望安已经洗漱完毕,“方才二小姐差人过来问您要不要过去一道用早膳,说是相爷将什么棋子放到她处了,待到用完可以一道去下棋。”
“哦?还有这事儿?”陆望安起身,拢了拢衣襟便要出门。
“陛下,稍等下,”薛诚将杯子递过去,“相爷嘱咐的,您的蜂蜜水。”
天晓得陆望安惦记了大富翁多久了,从淮南到回京,甚至棋箱都已经到手了,却因为要处理政事没空玩儿,后来来了府上,又每日顾着吃吃喝喝,始终没有抽出空来。
昨儿洗漱完毕好容易有了空,他又因为晚间散了步而困倦非常,到底也没玩成。
如今听见傅愔邀他下棋,一下子来了劲儿,擡步就想走,本不太方便的身子都像是短暂地踩上了风火轮一样,却没料到他这风火轮方发起来,就被人喊住了,还是为着喝蜂蜜水这样的小事儿。
陆望安吨吨吨地将蜂蜜水一饮而尽,拿出帕子擦擦嘴,“伴伴,朕才是你正头的主子。”
如今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二个的全颠颠跑去听师哥的话了?
小福子在后头关门,薛诚跟到了陆望安身后,“自然是因为陛下是主子,奴婢才愿意听相爷的,相爷的一行一止可都是为了您好,便拿着蜂蜜水来说,相爷说了,这是沈公子建议的,对您身子好。”
倒不想一句抱怨的话,引得薛诚解释了这样多。
陆望安摆手叫停,“好好好,朕知道了。”
傅旻的缣叠院与傅愔的棠下轩相距不远,陆望安到的时候,傅愔正在院子里给一丛海棠浇水,见他来便就放下手中水壶,“明月哥哥来啦?快来用膳,猜猜我今日备下了什么?”
“什么?”陆望安问。
这几日他真是发觉,府上祖母与小妹已将日子过成了诗,这样会过日子、懂过日子的两个人,要没人说,谁知道竟是院子里仅有两间屋子用了、其余都空着的左相的家眷呢?
师哥的日子,实在过得太简洁了些,跟他的家世并不匹配,与他的家属也格格不入。
便说府上的吃食,来了这快要三日,还未见重样菜呢。
虽御膳房每日的花样也蛮多,但是御厨怕触到自己霉头,每次都是提前几日便将菜单准备好提交上来,按部就班地准备御膳,且为了求稳,菜系几乎不怎么变化。
经年累月地吃着,一日胜一日没滋味。
尤其是陆望安身为天子,还需得维持个不重口腹之欲、不喜奢靡之风的形象,就更吃得没意思。
到了这边却不一样了,感觉每顿饭前坐到桌前,都像是准备开箱子里的礼物,满满的都是期待感。
“准备了什么?”陆望安问。
“明月哥哥,你随我来。”
陆望安随着傅愔一道进了内室,见桌上整齐摆了一桌码子,正中间的钵子br />
“竟然是米粉吗!”
“是,”傅愔说着话拿了双好长的筷子并着个竹笊篱出来,“前日沈逸哥哥说到他去兴国,那边早膳常爱吃米粉。我突然想到我便带着厨房的大师傅去拜师学艺了。”
“那我可要好好尝尝了,”陆望安坐下,接过了傅愔盛的素粉,开始拿着勺子筷子往碗里加佐料,并麻利地在傅愔盛好另一碗米粉的功夫里拌好了一碗,递给傅愔,“愔儿,尝尝哥哥拌的粉。”
傅愔手头还拿着另一碗,见状有些受宠若惊,颇是愣了会儿,才与陆望安手上的碗换了过来,“明月哥哥,有劳了。”
两碗的佐料都搭好,二人一处落座开始用膳,陆望安吃了一口,就被想念中的味道一下子击中了,简直全身心都陷入了浓浓的乡愁之中。
不似兴国的湿润,京中气候干燥,若食多了辣椒则难免火气旺盛,轻则生疖子、重则烂嘴巴,故而御厨是绝对不会将兴国菜列入菜谱内的,到时候天子龙体欠安,连带着整个御膳房一起吃挂落。
而又碍于京内人都不太能吃辣,所以偌大京城并无专门的兴国菜馆子,有的酒楼或许有零星菜式,但经过改进之后却是一点都不辣了,吃着没味道。
愔儿今儿准备的这些就不一样了,油辣椒做得很是地道,又香又辣,香油熬得也到火候,隔老远就香气扑鼻,余下的萝卜干等小咸菜,也全然是兴国的做法。
陆望安又吃了会儿,忍不住问:“愔儿,好吃吗?”
傅愔一边斯哈吸着气,一边回说:“好辣好辣,但是好好吃啊!明月哥哥,你好厉害,怎么这样能吃辣?”
“傻妹妹,因为我是打兴国长大的呀,会吃辣不是很寻常?”
“也对哦,”傅愔已经吃得满头是汗了,却仍舍不得撂筷子,“好辣,好辣,好好吃。”
陆望安递给她帕子,“擦擦汗,愔儿。”
“谢谢哥哥,”傅愔笑了,咧着一对又红又肿的唇。
这句“哥哥”,更是让陆望安舒坦,平时在家乡也只是一碗粉的饭量,今儿还又多挑了两筷子。
吃饱喝足,二人想必也觉得秋燥的时节吃这样的早点太过猖狂,便择了含苞的金丝皇菊与老冰糖放壶里,在大富翁棋盘旁煮起来了下火的菊花茶。
在小暖炉上菊花茶的咕嘟咕嘟声里,陆望安很快速地了解了大富翁的规则,不得不说,还得是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儿,像愔儿这样的生意人,讲解起来开店做买卖的游戏,就是非常清晰、明白。
傅愔将拿出来讲解的棋子归位,“明月哥哥,了解规则了吗?”
“嗯,了解了,愔儿你讲得很好,”陆望安点头,胸有成竹,忽然想到什么,提醒傅愔道:“愔儿,输赢各凭本事,你可不许让我。”
这话真是说到了傅愔的心坎上,方才她还在想到底是收着点儿还是正常下呢,如今既得了圣谕,那便只有听着的份儿了,“晓得了,明月哥哥。”
然后,在菊花茶袅袅升起的热气中,陆望安迅速地输了第一局——甚至快到,他还未体验到开始,便就结束了。
“再来!”陆望安收了棋子,又拉出来了一张新的棋盘。
傅愔跟着他一起收棋子,“好!”
然后,新的一局,又是地图还没走多少,陆望安再次破产!
傅愔这会儿已经有些扛不住了——虽说这游戏有掷色子的运气在,但也讲究个筹划的,明月哥哥这棋艺也太差了些,自己当年头次摸棋,输是输过,也没能输成这般模样啊!
她现在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技术实在是过于有些精湛了,与新手下棋,是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可惜是哥哥去上值、沈逸哥哥去坐诊,如今留自个儿一个人陪伴天子,说实话,还挺无助的。
但饶是如此,在听到陆望安说道“再来一盘”的时候,她还是口眼随心,回出来了一句“好的”。
所幸是二人开始得便就不早了,所以如此快速地下棋也只过了四盘,便就到了吃饭的点儿。
“明月哥哥,先去用午膳罢,若知你饭用迟了,哥哥回来少不得要数落我,”傅愔搬出来了傅旻。
陆望安本身对于府上的膳食就有莫大的兴趣,加上一上午来信心挫败得差不多,也到了平静平静的时候,便起身道:“你先过去,我稍后就到。”
傅愔好奇,“不一起去吗?”
陆望安解释,“我早先嘱咐了齐苍他们带午膳与师哥,先去看看准备得如何了。”
“哦,”傅愔点头,“那我去花厅等你。”
于是,等到远在文渊左阁的傅旻收到了家里送来的“爱心便当”时,将食盒一层层打开,就在最底下一层发现了久违的小纸条——
师哥,晨起愔儿等我一起用早膳,准备了兴国的米粉,味道很正宗,很好吃。
用完饭我央着愔儿陪我下大富翁,但是我老输,输得还好快,师哥,你回来再教我一次罢。
傅旻:!
透过纸条,他好像都已经见着明月垂头丧气的模样了!
傅旻冗务缠身,很少卡着时间下值,但是今天却一到点儿就起了身,在路上就打听到了傅愔儿所在,火急火燎直接赶到了自在书局,并在二楼成功堵到了因为不想再陪天子下棋而跑到生意门里躲清静的当事人!
傅旻喝了口茶水,再张嘴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怎么回事儿啊你?你明月哥哥头次玩,就丝毫不晓得让让他?”
“我也想让来着,”傅愔冤枉死了,“他不允许啊!”
“你啊你啊,”傅旻又拿指头戳傅愔的脑门子,“他说不让你让,你就不明显地让、让他察觉不到让不就行了?”
傅愔理直气壮,“那我不成欺君了吗?”
傅旻:“......”
又喝了口水,傅旻才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回去再陪他练练,明月聪明得很,兹要是学透了,这种小把戏定是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