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陆望安一路进了院子,从进门就发现不对劲,直到进了屋才意识到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儿。

——这院子里面也太干净了,不光是院子干净,更重要的是还没人。

“师哥,你这里都没有丫鬟小厮吗?”陆望安不明白,“便是再不济,读了这么些年的书,书童总该有吧,人呢?”

此时已经进了内间,傅旻这一路过关斩将一样,见着门就拿脚踢开,现在将人送到了,便走出了内室挨扇门去关,“谁同你讲读书便得有书童的?你也读了那么些年书,你有伴读吗?”

陆望安自己脱了外袍和鞋袜上了床,“谁同你讲我读了好些年书的?从前在兴国不过是粗识了几个字而已,就这还是为了能读懂我父王的戏词与话本子,纯粹不得已而为之。读书这事儿,是进了京才开始整儿八经干的,平日里就是薛诚、小福子,如何会有伴读?”

傅旻:“......那你在兴国的时候,过得该是好快乐罢。”

“确实是好快乐,”陆望安盘起了腿,眼睛开始在傅旻的房间里打量,“你还没说你人都去哪儿了呢?”

傅旻在圆桌处倒水,“我哪儿有什么书童,小时候是有几个嬷嬷带,大了之后祖父就将br />

游学那可当真是吃了苦,回到府上起码有人做饭、有人洗衣、有人定时地给收拾房间,如此便足够我感恩戴德了,便就再没提找人伺候的事儿。后来年纪大点,身边有了傅九,便就一直是他一个。”

“哦,这样呀。”

陆望安应声,傅九他是知道在哪儿,跟着齐苍他们一道在外院呢,不用见着,需要的时候自然就出来了。

“那你童年该过得挺苦罢?”他问。

真的谢谢了......傅旻将茶杯给他,“也还过得去。”

陆望安喝了水就安安稳稳地躺下了,这毕竟是师哥的府上,再简单还能比春和斋更简单?所以这里的一切都蛮好的,不需要改动什么。

至于多问句“书童”,全然是因为讨论了半天书屋之类的话题,让他突然想到些流言:为了保全名声,也为了避免在嫡子出生之前弄出来庶子,到时候说不上好人家的媒,许多公子哥儿都是跟书童在一处胡搞的,听闻坊间还有句“有事书童干、没事干书童”的浑话。

这样问法纯粹就是因为好奇了,他是不担心傅旻跟书童有什么事儿的——

别的不说,单论师哥刚开始时候的表现,就的确不像有过经验的......每每想到前头几次,他都无可避免地觉得后庭隐隐作痛,师哥活儿那样差,能受得了、能长长久久愿意跟他有肌肤之亲的,那必然是爱惨了他才行。

没错,说的就是自己。

但是现在,师哥倒是渐入佳境了,看来能将学问做好的人,那学起来旁的,定也是较常人更快些的。

“怎么突然问起来这个了?”傅旻也一道除了外衣、脱了鞋袜上了床。

“师哥,你认识的人里面儿,有没有同书童那什么的人啊?”陆望安问,真的好好奇,如今恰赶上同圈内人论及此事,迫不及待地想求证。

傅旻:“......谁来你面前嚼舌根子了?”

“我就是听说嘛,有些好奇,你肯定是没有,但是否代表旁人也没有呢?我长在兴国,那里不流行这些事儿,只是听说这边有。”

傅旻不瞒他,却先撇清了自己,“你也看见了,我反正是没有,我身边男男女女可都没有,甚至愔儿小时候还养过小鸡小鸭呢,我这儿平素可是连只带毛带羽的都没有。”

“知道你没有,那旁人呢?”

傅旻正色,言简意赅,“有。”

“原来真有啊,”陆望安更好奇了,“那之后呢,待到少爷婚配之后呢?”

“得看情况吧,”傅旻回答,“有的可能尝过了女子滋味,便就不爱同男子行事儿了,书童便打发到府上或者铺子上当管事,有人怕徒生事端,还会将人打发到远些的庄子上去。但也有人念旧情,两头一道维系着,不过日子就会更艰难些。”

“这样,”陆望安喃喃,“大约在当世,男男之情还是阻碍太多了些。”

“不要胡思乱想,”傅旻将陆望安的水杯撂下,强势地搂人到怀里,“个人有个人的造化,你管得了江山社稷,却干不了个人运道。将自己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睡觉!”

“可是,师哥啊......”

傅旻睁开眼,“嗯?”

“若不然,我还是回隆福寺去住吧......”

这话听得傅旻直皱眉,不知道这祖宗又去瞎琢磨什么了,“为什么?”

“我这副身子到底怪异,府上人多,眼杂口杂,怕生事端。”

“你发现府上人较平日少了许多吗?”傅旻问。

“发现了。”

府上人何止是少了许多,几乎就没怎么见人了,毕竟也是堂堂丞相府邸,从花园一路行来,竟然没路遇过小厮或者丫鬟,这很不应该。

“除了心腹之外,都已经暂且打发出去了。”

陆望安:“哦。”

暂且打发出去了,那是暂且的事儿,一日、二日或还可以,久了肯定会不自在、不方便。

傅旻:“本来说若你不在这里住,过上几日就再将人叫回来,但你既然打算常住,那就不让人回来了就是。”

“不方便的,”陆望安摇头。

方才那个“鹣鲽”之说让他乐昏了头,行事也开始不考虑后果了,现在冷静下来,自然是要反口的。

“有何不方便?这府上连上你与沈一飞,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五个主子,何况一飞也不是日日在此,愔儿也常常宿在铺子里、或者庄子上,留那么多人作甚?庄子上、铺子里,甚至隔着一条街口的另一处宅子里,住人、用人的地方多着呢。”

“这样啊?”陆望安心动了。

傅旻看着他,见他一双潋滟的眸子里头藏着光一样,突然笑了,“到时候就叫人每日清早进府洒扫,顶多一个时辰便就离府,粗使下人留几个在后座房处,由傅九亲自去调度。府上厨子留下,预备着给你准备餐点,祖母那边只留她知心的两个嬷嬷,愔儿的院子就不留人了,我这边本就没有下人,到时就叫薛诚与小福子过来伺候你。”

这样的安排是挺妥当了,只是......“师哥,你笑什么?”

傅旻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你不用担心洒扫的人瞧见你,总归他们入府打扫的时辰,你也睡不醒。”

这话说的......陆望安一拳打在傅旻身上,翻身朝墙不理人了。

傅旻笑着在后背搂住他,“别恼啊,觉多又不是什么坏事,早前太辛苦了,身子亏空不少,便趁着孕期与后头的月子好好养养身子。

先前同你在清晏殿里头用膳,见你在席间由人伺候着,跟吃鸟食儿一样,现在想起来都很心疼。似乎府上厨子的手艺还合你口味,喜欢便就多吃点。”

“哼,”傅旻听见了这么一声。

这便是说明人家已经不生气了。

“快些睡吧,”傅旻拍拍陆望安,“祖母着人去给你准备了甜汤和点心,起迟了怕就不让你吃了。”

看得出陆望安听这话是急了,急着翻身却又稍显笨拙,“为什么?”

“自然是怕你晚膳没胃口,”傅旻回答。

先前在席间的时候,陆望安便已经听过沈逸与傅愔的推荐了,知道府上的甜品与正餐比起来丝毫不差,他现下正盼着呢,闻言当即闭上了眼睛:“师哥,我睡着了。”

傅旻又搂紧了些,轻轻吻在他眼角,“好,知道了。”

为了成全傅旻休沐日“死在床上”的好习惯,他屋内的床帐都用的双层墨兰色缎子,帘子一落,白日便就与黑夜无异了,陆望安睡在帐内,那别提是有多香了。

好在傅旻生物钟犹在,在二人歇下一个时辰的时候将陆望安叫了起来。

“先醒醒盹,”傅旻递了杯白水到陆望安手上,“一会儿是将点心叫到院里来,还是去同祖母她们一道吃?”

“就过去吧,”陆望安忍不住揉眼睛,“几时了?”

“还早,申时才将将过了一刻。”

陆望安长舒一口气,“那就好,实在是担心祖母她们等着。”

“稍坐会儿再起,”傅旻拿着衣裳站在一旁候着。

陆望安前些日子总会在睡起时发晕,沈逸说是低血糖导致的,如今已在他平日膳食里头加了许多补气血与补铁的食材,似是还有效果。

“没之前那样不得劲儿了,不用再耽搁了,”陆望安接过外袍穿好,系扣子的时候,指着腰部给傅旻说,“看,师哥,又往外挪了个扣眼儿。”

“这是好事儿,你没不舒坦,星星也长得好。”傅旻手上还搭着条腰带,早晨入府的时候,为了图个衣衫齐整,陆望安还拢了条腰带,这会儿已熟络了,都是自己人,傅旻便觉得没必要,“若不然就不围了?”

“嗯,”陆望安应了声,随着傅旻一道出了门,如今出了宫,他发觉自己便像是离了笼的鸟、脱了鞲的鹰,实在是天高任鸟飞,感觉空气中吹来的风都是快活的味道了。

就这,自己后头还未有个族群挂牵呢,想到当时父王的处境,陆望安一下子就懂了为什么他当年宁可千里分居也要回到兴国了。

用点心的地方不在用膳的花厅,傅旻引着陆望安到了个亭子里,亭子建在湖中央,三面儿都落了半卷竹帘,栏杆处缠着防蚊虫的药草。

宋氏带着沈逸、傅愔他们也刚到,两拨人一道进了凉亭落座。

凉亭内的石桌上摆着攒盒、瓜果,并着些点心盘子、甜汤盅子,宋氏递给陆望安一盅,“明月,这是百果汤,先喝两口润润喉咙。”

“多谢祖母。”陆望安乖巧道谢,拈过勺子品尝。

入口的甜汤满是瓜果清香,里头应放了槐花蜜,味道清甜,香气似有若无并不喧宾夺主,陆望安不爱吃炖煮了的果子,却爱极了这爽口的汤,拿勺子一勺一勺舀着,不多时,盅子里便只剩了水果。

“这样喜欢吃吗?”傅旻正在剥荔枝,还未来得及用,见状便将自己那盅拿给了陆望安。

傅愔也张罗:“明月哥哥,也尝尝点心,祖母的点心也好吃的。”

陆望安点头,随手拿了一块儿枣泥山药糕,山药里头应当是加了些牛乳进去,比起平日他吃到的那些,要更松更香些,里面的枣泥馅儿不算太甜,正合他胃口,还也补气血。

“好吃吧?”沈逸擡头问他。

其实真是多余问这句,因为打陆望安的表情里便能看得出来他非常满意。

但是陆望安还是认真答了:“好吃的,兄长。”

傅旻擡眼看向沈逸,“收收你那一脸嘚瑟,仿佛这点心是你做的似的。”

“虽不是我做的,却是我漏给祖母的消息,”沈逸越发嘚瑟地找宋氏撑腰,“也算我是立一功,对吧,祖母?”

“对对对,”宋氏笑着看沈逸,拿筷子给他眼前盘子里放了块金丝菡萏酥。

沈逸拈着菡萏酥在傅旻眼前转悠了一遭,得意地做了个鬼脸。

傅旻:“......”

傅愔想必是见惯了他俩打擂台,理也懒得理,只拉了一格攒盒出来,用银镊子夹了几枚嘉应子给陆望安,“明月哥哥,这嘉应子是哥哥给的方子,我让手下点心铺子里的大师傅做出来的,不知道是不是你在淮南吃到的味道。”

“这么快就做出来了?”陆望安喜出望外,“打淮南买回来的还没吃完呢。”

傅愔:“做个果脯也不复杂,一日就出活了,哥哥把关过味道,才拿回府来。”

傅旻毕竟不是制果脯的内行人,没有将方子卡得更细些,火候之类的都不清楚,便就多调整了几次。

陆望安拈了一枚入口,眼睛都亮了,“是一样的味道,多谢小妹。”

“不客气的,”傅愔真心地对他笑,很快就低下头吃东西了。

见傅愔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傅旻就更加心暖了——妹妹虽然比起寻常女孩子已经算是大方,但是毕竟还小,纵使眼前这位是自己“嫂子”,但毕竟是认了十几年的天子,紧张、腼腆都是人之常情。

也就是这样,她早上那样同自己嬉笑打闹来缓解明月甫入家门的紧张情绪,才更难能可贵。

傅旻忍不住想:何德何能啊傅子怀,能有个这样玲珑心肠的妹妹。

“多谢,”傅旻跟着陆望安一道叫了句,“小妹。”

这句“小妹”惊了傅愔一身鸡皮疙瘩,她忍不住打了个摆子,往沈逸后头缩了下,“哥哥,你正常点!”

傅旻一腔慈爱烟消云散,将手头剥好的荔枝肉扔到傅愔盘子里,感觉没劲:“别一天到晚的光顾着染你那双爪子,这样喜欢吃荔枝也不下手剥。”

沈逸从一碗酒酿甜蛋里面擡头,“染指甲怎么了?好看极了。等下愔儿用完了百果汤,我自然会剥给她吃。”

傅愔照样是不理他二人的官司,只擡手拿银镊子夹荔枝肉吃,露出十指漂亮的蔻丹,“谢谢哥哥。”

陆望安看着沈逸,心说怪不得兄长天天不在沈府在傅府呢,这边如此热闹,祖母又这样疼着、纵着,喜欢在此常住那太正常了!

还好,自己也有资格以后在这常住了。

于是,在宋氏问道“明月,在旻儿院子里可住得习惯”时,他果断点头,“很是习惯,院子名字非常好听,多谢祖母。”

宋氏也是玲珑人,自然听得出来陆望安话里的机窍,便道:“这功劳却不在我了,是他祖父当年便拟好的,我只是代夫行事而已。不光旻儿这里有,愔儿的院子,待到成亲后,也有不一样的名儿。”

一席话听得傅旻与傅愔都有些眼热——血脉亲情自岁月里传承而来,人虽不在了,却会用另一种方式来陪伴。

“那祖母,我的院子以后是什么名?”沈逸先开口了。

“你小子......”傅旻撩他一眼,“哪里又关你的事了?”

宋氏只笑,“待你同明月一般过了明路,自然就晓得了。”

说完这句她转而看向陆望安:“明月啊,我听旻儿讲你之后要去庙里住,依我看,便不如在府上住下,虽不胜那边安静,但热热闹闹的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与府上几个嬷嬷都还有经验,也方便照顾你。你觉得如何?”

陆望安只看了傅旻一眼,便知祖母之所以敢提这样“僭越”的话,是在孙子的授意之下,给自己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住下。

他悄悄在石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