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祖母,”陆望安抱着观音,嘴张了半天,也只是说出了句“祖母”。
宋氏此时心态已然非常稳了,正和蔼地看着陆望安,“我昨日听一飞他们说了你的事情,男身孕子,想必此间艰难必还比女子怀孕更多几分,你受苦了。”
陆望安摇头,“不辛苦的,祖母。”
傅旻不同意,“是好辛苦,前面四个月水米不近,人憔悴得不成样子,打淮南头次见他的时候,着实是将我吓坏了。现在月份大了倒是不吐了,可天天揣着个肚子实在辛苦,体力差了好多,总是嗜睡。”
沈逸也点头,“是这样,子怀没有说错。”
傅愔看看陆望安的肚子,又看看陆望安,脸色一言难尽,很是心疼地扁着嘴开了口,“哥夫......”
一句哥夫,破坏了此时此景所有的缱绻!
沈逸真的绷不住了,只能捂着嘴努力将自己的笑声调成振动。
傅旻站起来,一下下戳着傅愔的太阳xue,“谁教你的叫哥夫!啊?谁教你的?”
他手大力气大,戳得傅愔的额角生疼,着急忙慌地往宋氏的怀里钻,“祖母,哥哥打我......”
宋氏笑吟吟地将傅愔揽在怀里,低头嘱咐她:“如今管得了你哥哥的,可不是祖母了,愔儿,你求错了门子。”
“哦对......”傅愔探身出来,怯怯叫了陆望安一句,“哥夫......”
“你还来劲了是不是!”傅旻瞪眼。
“那到底要叫什么呀!”傅愔喊了一嗓子,又钻回了宋氏怀里。
虽然这句“哥夫”让陆望安心里头挺舒坦,但这称谓到底是太不常见,听着总觉得怪怪的,但见傅旻又要出手去戳人家脑门儿,他便擡手拉人坐到了自己身边。
见哥哥轻易就被人按在位置上,傅愔胆子也大了,又探头出来,“哥夫,不好听吗?”
“哈哈哈哈哈哈,当然好听,好听极了......”沈逸忍不住插嘴。
方才还不觉得有多好笑,宋氏与陆望安听到沈逸如此爽朗的笑声,竟也跟着觉得——好像是有点好笑,配上傅旻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好像就更好笑了!
但二人较沈逸含蓄许多,宋氏只拿帕子掩唇浅浅一笑,陆望安也只是弯了弯唇角,然后对着傅愔说:“哥夫是好听,但却太猎奇了,若不嫌弃,便同喊你哥哥一般,叫我一声哥哥罢。”
“嗯,”傅愔轻轻点头,“明月哥哥。”
傅旻很是惊喜,仔细琢磨了琢磨,也认下了这个称呼,擡手大度道:“本来还说让你叫嫂子的,但是明月哥哥倒是更顺耳些,便就这样叫吧!”
“那便就这样叫,”宋氏起身,“时辰差不多,该去用午膳了。如今明月双身子的人,可不能饿着。”
陆望安乖巧地起身,随着宋氏一道出了门,悄悄牵了牵傅旻的手,“师哥,你听见祖母叫我什么了吗?”
傅旻点头,“嗯,听见了。”
小指轻轻在傅旻的手心画着圈,陆望安轻轻地凑近,说:“师哥,我好开心呀。”
“我也是。”傅旻轻轻回道。
这顿饭准备得丰盛,傅府的厨子手艺十分不错,加上也热闹,饭桌上没那么多规矩,大家其乐融融坐到一处,乐乐呵呵地交谈,让陆望安觉得十分舒服,除了孕吐刚结束时报复性胃口大开那段时间,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这样多了。
“明月,”宋氏喊他,“昨儿问旻儿你的口味,他只点了几个你爱吃的菜,旁的却说不明白了,不知道今日菜色可还合胃口?还需要再加几个菜吗?”
陆望安正忍着不加第二碗饭,闻言摇头,“合胃口的祖母,太合胃口了,我吃得已有点多了。”
宋氏到底是生养过的,更内行些,“还是不要吃好多,省的一会儿难受。只再喝些汤吧,大不了就午歇起来再补一顿。”
“嗯,”陆望安点头。
可这时候,傅旻刚好夹了块肥瘦相间、方方正正、很是晶莹漂亮的红烧肉出来,正准备放到陆望安的碗里,闻言就给筷子掉了个头。
“别呀,师哥,我想吃。”陆望安很是小声地跟傅旻说。
傅旻本就是逗惹他,闻言自然就将那块肉又放到了他盘子里,后一边盛汤一边嘱咐,“最后一口哈。”
“嗯嗯,”陆望安不住点头,“师哥......”
“嗯?”傅旻将汤碗给他放下。
陆望安将自己的羹匙放到傅旻碗里,明示道:“再从你碗里给我盛一口饭吧。”
红烧肉这种东西,自然是要陪着米饭才好吃啊。
“好,”傅旻当真分了他一些。
这顿饭当真是吃得有点多了,散席时陆望安起身,轻轻一抚肚子,惊觉竟比方才未用膳前大了恁多!
饶是他又懒又倦,还是忍不住道:“师哥,我们先走上两圈再回去午歇吧。”
“可以,”傅旻点头,“刚好带你去府上逛逛。虽你以后不一定在这里住,但是总要看看是个什么模样。这些年愔儿投了不少银子,祖母花了不少心思,府上建得还成。”
其实从宋氏的院子里一路走过来,已能窥得见府上的花木与房屋模样,兼具南方的精巧与北方的大气,建得当真是不错,如今听到傅旻这样说,陆望安便擡头取笑他,“祖母和愔儿都下了心思,那师哥你呢?”
一句话真给傅旻问住了。
他记得前世时常听到单位那些已婚的大姐讨论说“家里最鸡肋的育儿用品是孩他爹”、“家里最无用的人便是男人”,如今一想,自己在家里头过得这样舒坦、被照顾得这样妥帖,却实在是没有任何奉献。
想到这里,他已经在心里头立誓以后要成为最有用的“育儿用品”了,只是现在却只能苦笑,“大概是忙着在家里建猪窝吧。”
陆望安:“?”
“昨儿祖母喊我抓紧把我的猪窝收拾收拾,用来恭迎圣驾。”
陆望安听完笑了半天,笑完才道:“那可不是,在春和斋的时候,一应家务都是师哥做的,从浣洗整理到下厨收拾,师哥都做得很好,如何是在家里忙着建猪窝呢?”
他当时还以为师哥是跟自己一样的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呢。
“我幼年出去游学,照顾自己是完全不成问题的,”傅旻解释,“只是在家里待着的时间太少了,碰上休沐又总想着好好歇歇,大门不出,便就造成了这样的局面——对全家无任何用处。”
陆望安闻言很抱歉地看着他,“怪我扔给你了太多事了。”
“食君之禄,不就当如此?”傅旻道,“再者说了,我虽在家里没什么用处,却在外头给祖母与愔儿挣了面子呢,高低算做出了点贡献罢。”
陆望安也笑着赞同,“这倒是。”
二人说话间已经绕过了花园,傅旻见陆望安的步子已经明显慢了许多,便问:“从花园拐出去,便到了我的院子,现下已然走了好远,若不然就直接去歇息?”
“好。”陆望安点头,又问:“师哥,你的院子叫什么名字呀?我记得兄长的院子叫百草堂。”
挺契合沈逸的志向,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说起这个,傅旻挠了挠头,“我的院子其实不小,内里房间也多,但是真正用起来的部分也只有一个书房与一间卧房而已,书房比卧房还用得更多些。”
“所以呢?”
傅旻尴尬一笑,“所以,我的院子叫三味书屋。”
天呐,他该怎么跟陆望安解释说,自己跟沈逸院名的出处是《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啊!
要怪只能怪沈逸那个崽种非主流子,十七八岁的年纪时候,非得让自己陪着他一起改院名,自己当时那个院子名字还挺正常的,现在却记也记不起来了。
那时候也是少不更事,竟然当真同意了,记得这牌匾刚换好的时候,祖母还挺高兴的来着——
“我们旻儿还是谦虚,如今春闱都结束了,却还改了这个名字来激励自己读书不止。人活一世,便就是要学一世的。若你祖父泉下有知,定也会为你骄傲!”
于是,阴差阳错的,带着好友的一股子中二劲儿、带着祖母的一番殷殷希望,“三味书屋”便一直挂在了自己的院子上。
到现在,眼看三十了,再跟爱人提起这茬,才觉得似乎是有那么一些羞耻。
只是陆望安却丝毫不查傅旻的羞耻,不仅没有觉得不对劲,反而很是感兴趣:“师哥,三味又是哪三味?”
幸亏傅旻前世有做功课,此时才没有被问倒,只是前世世人对于这个清末私塾的名字来由有诸多猜测,傅旻便只选了自己熟悉的一种解释:“读经味如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1);此为三味。”
陆望安没有听过这句,噙在嘴边细细咂摸了半天,竟真有所得,觉说得对极了,“读书之事,便是如此的,师哥,你的院子名字取得好。”
傅旻苦笑,到底不敢揽前人巧思的功,便道:“是,前人有智慧。”
陆望安等不及要看傅旻的院子,便一面儿被牵着往前走,,一面儿问:“快到了吗?”
二人一道穿过回廊,路过一丛茂密的竹,便就到了院子门口,傅旻手朝前指,对着熟悉的院门道:“明月,这便是了。”
“缣叠院?”陆望安读出来院门上悬的牌匾,转头困惑地问傅旻:“师哥,是不是走错了?”
怎么会走错?住了快三十年的家、居了要二十年的院子,得是什么脑子才能走错?
傅旻瞧着这簇新的牌匾,也迷糊了,“谁给换的啊?”电光火石间灵光一闪,他想到了——
“这是不是昨儿沈一飞去取的牌匾?可真行,给我的院子换牌匾,连正主都不带通知的。”
见他这样反应,陆望安也笑,“在这府上,仿佛兄长才是当家大爷,你是外人;但到了沈府,便就要调个儿了,你才是先生与师母嫡亲的儿子,兄长像是抱养的。”
“这话是没错......”傅旻苦笑摇头,“还说呢,彼时你到府上,我与一飞便都要靠边站了。”
陆望安只笑,又擡头看像牌匾,他不像傅旻那般心不平,只抓着“把我当外人”这事儿较劲,作为真正的“外人”,他开始琢磨这牌匾后头的意思了,既是趁着自己上门前匆忙换上的,便难说后头意头是否与自己有关。
只多看了一眼,他便懂了:若这牌匾是祖母与二人猜的个哑谜,那这谜底也实在是太简单了——
缣叠,鹣鲽。
“师哥,唯子余所向,嗜好比......”陆望安扯了扯犹在嘀咕的傅旻,轻声暗示。
“唯子余所向,嗜好比......”傅旻重复他说的话,很快补出来了后面俩字:“鹣鲽!”(2)
这里头的鹣鲽是形容至交,但世人常用的鹣鲽却是形容夫妻!
但无论是哪种关系,于自己与明月却都是契合的!
谐音组上大分!
傅旻又擡头,再看这牌匾,就是如何看如何顺眼了,这哪儿是祖母他们将自己当外人啊,这分明是准备给自己人的大惊喜!
他喜滋滋地跟陆望安讲:“回头我就去给祖母磕头道谢。”
“我也去罢,”陆望安商量,“虽只来府上半日,我却真心喜欢这里,待得太舒服了,全仰仗祖母张罗得好。”
他喜欢这里热闹的氛围,也喜欢被长辈疼爱护佑的感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他瞧得清楚:从祖母到小妹,她们可能表达并不强烈,却是真心将自己当做家人的,自己跟兄长,在这府上是一样的,都是“自己人”。
“你去是可以,磕头便不要了吧,若不然怕老太太睡不着觉。”
陆望安没理傅旻的插科打诨,小声叫了句:“师哥......”
“嗯?”
“若不然......”陆望安声音越说越小,好像要说什么过分要求而张不开口似的,“我就先在这里住下,待到母妃到了,再去隆福寺不迟......”
傅旻大喜过望,扶着陆望安肩头问:“真的啊?你在说真心话吗明月?”
“嗯。”陆望安红着脸、点点头。
“太好了!那便不走了!”傅旻意气风发,打横抱起陆望安就往院内行,“进来看看,哪儿不喜欢、哪儿不舒坦,咱们下午便改、下午便换!”
(1)摘自网络;
(2)唯子余所向,嗜好比鹣鲽:选自王安石《韩持国从富并州辟》;
(3)哥夫的说法,也是有故事的:我有一对拉拉朋友,她们第一次出柜见家长,见的是一方哥哥。据说哥哥当时很紧张,猛灌了一大杯可乐,然后喊了声“妹媳”,真的好好笑,我们都觉得哥哥是个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