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陆望安还有点不信傅旻的话,“真的吗?这样顺利?”
他倒是知道老夫人的眼界较一般的老太太更阔些,毕竟是年轻时经过事的人,但是今年夏日的时候,她因为担心孙子婚配之事而心内郁结,久病不愈的事儿,陆望安却也记得清清楚楚。
前儿陆望安说什么“一点儿不紧张”、“带着星星去寻下个爹”也只是当时的意气,现在将要真正进门,他却就开始心内打鼓了。
“那是自然,”傅旻随口胡扯,“一个好汉三个帮,昨儿愔儿与沈逸都在,俩人在旁边帮腔不知道有多努力,祖母甚至都没来得及生气。”
陆望安还是不信。
傅旻又摸摸他脸,“大约祖母也是来不及生气了吧,我与她讲你今日上午便要到府上去,她便急了,说来老太太前几日还崴了脚来着,简直一时间里就健步如飞了,比着江湖名医柳一刀的药膏贴子还好使。”
“真的啊?”陆望安忍不住想象那个情景。
“是,本来祖母想与我说些体己话,便将沈逸与愔儿赶了出去,可二人看热闹的贼心不死,牢牢扒着门在那偷听,结果被老太太一门板给撅出去好几步远。”
陆望安这下是真的笑喷了,“那,兄长与愔儿没受伤吧?”
“没受伤,都爬起来给老太太效力了,愔儿带着人去打扫院子,沈逸带着小厮出门拿个什么门匾,说是才定做的,不晓得是要用在何处。”
昨儿大家伙儿都太忙了,总归一个门匾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傅旻便没再去问。
陆望安也只道是他们府上有何处牌匾可能缺了坏了,为了尊重自己便就换块新的,就也没在意。
“还有旁的要问的吗?”傅旻问陆望安。
陆望安想了想,实在是没什么旁的好问了,无法再耍些口舌功夫拖延时间,只能摇摇头,“没了。”
“那便,出发?”傅旻拉起了陆望安的手。
陆望安强装镇定,“那便出发罢。”
傅旻手这一牵,拉了满手的汗,登时便知道自己这天子,大话说尽却还是紧张了,想到这人薄薄面皮,他也不拆穿,旋开门引着人一起入了密道。
陆望安觉得这一路,行得可真快啊,如何刚刚出宫就要到了傅府了?
“师哥,从前未有认真体验过,这次才发现你府上离宫里竟这样近。”
“确实不远,只需两炷香的时间。”傅旻点头应声。
傅家一直是清流,有名声却没财力,宗族之内代代有人做官,但除了傅旻之外最高也就是从四品,在这皇城跟儿上,权贵遍地走的地方,实在与显赫不沾边。
便是到了如今这一代,虽傅愔做生意发了家、傅旻也顺利升任了一品,但是毕竟年岁不长、积淀不深,置到更好位置的大宗地皮其实不简单,而且从宋氏到他们兄妹,都是恋旧的人,便一直住在三代前傅家先老太爷置办的宅子里面。
虽这几年将地皮又扩了些,宅子也重新修葺过几次,但是位置却是一直未曾变过。
你要非说是近,那确实是不远,自然,是比起那些住在宝坻、昌平的大臣而言;但若与章致芳这种出身望族、祖宅就在京内最好地界儿的大臣比,那可就远多了。
陆望安自然也晓得这个理儿,便小声道:“原来竟也不近。”
傅旻听了,只笑笑,没再说话——人若紧张,那是最听不得耳边有人一直讲话,所以他打算很懂事地不吱声。
但是有人紧张了,他还就格外话多——
陆望安静了一会儿,终是感觉静不下去,死活想寻点话头出来,果真一擡头看见傅旻的坐姿,便问:“师哥,你今儿如何坐得这样板正?”
往常二人一道乘车的时候,自己躺在师哥怀里,师哥便就也闲闲倚在车壁上,如此二人便都能寻到舒坦的姿势。
但是今日却不一样了,自己是舒坦了,师哥却坐得又平又稳,竟像绥极殿里头自己惯坐的龙椅一样了。
傅旻坐得板正,那自然是因为脊梁后面收了伤,倚着便疼。
但事儿是这么个事儿,话他却不能照实说,便又胡扯:“我先板正点儿,若不然一会子在祖母面前现了原形,她该责备我御前失仪了。”
“祖母待你这样严格吗?”陆望安有点心慌。
“也不是,待我比较严格的其实是祖父,”傅旻解释,“但是祖母与祖父生活了一辈子,也极其重礼,只是她不愿意拘着我与愔儿。从前我每逢休沐日,便能在床上躺着歇一天,除了三餐哪儿都不去,祖母也不会说什么,但......”
傅旻笑了笑,“你地位太高了,她保不齐会拿出来礼数制约我,昨日打扫庭院便就是个好例子。”
“那你没与祖母说,我来府上不是以陆望安的身份,是以明月奴的身份?”
“说了,但说了也没用啊,毕竟你虽是明月奴,却也是陆望安啊。”
陆望安叹气,“也对......你说,祖母该不会给我下跪行礼吧?”
想到那个场景,他就头大——自己到府上是去见家长,不是去耍威风的呀!
“到时候我拦住就是,”傅旻道,“想在祖母的心里从陆望安变成明月奴啊,那估摸着只能交给时间,你也别着急,急也没用。”
“只能这样了,”陆望安点头。
这话刚说完,马车便停了,小福子轻轻扣扣马车,“主子爷,到地界儿了,府上的青毡小车已然候着了。”
傅府扩建之后,内里路修得阔,可行小车。傅旻与傅愔他们平素是不在府内行车的,这路修了主要是备给宋氏。
如今陆望安来了,自然是要给他备下小车入内院。
“师哥......”陆望安苦着脸,又叫了傅旻一声。
“先到府上用饭,待会儿带你去我院中午憩。”傅旻攥着他手商量,“该还没进过我的院子罢?我是觉得挺干净,你不想去瞧瞧?”
陆望安咬咬牙下了车——他真的想去师哥长大的地方看看。
傅旻今儿出门前便就嘱咐好了,陆望安是微服来此,大家千万别到门口去弄出好大阵仗来,就一齐在宋氏院中等着就成。
除此之外,他还单独跟沈逸交待了句:“千万拦着祖母不要行礼,若我到时候来不及拦,你千万帮我扶好了......”
沈逸摇头,有理有据:“就怕我拉不住......你要知道,在这个年代,见着天子不下跪,在祖母心里头的严重程度差不多就等于谋逆了。”
傅旻懂他意思,“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那,我努努力吧......”沈逸又问,“愔儿呢,愔儿要拦着吗?”
“她一个小辈,跪便跪了,不跪也没人责备她,”傅旻再次强调,“如果你的能力只能拦得住一个人不下跪,记得,是祖母。”
沈逸觉得傅子怀这狗东西当真是不干人事儿,如何到愔儿就是“跪便跪了”!怎么?愔儿不是自己人?
所以,虽然傅旻会给钱,他还是客观地点评:“你好垃圾。”
傅旻毕竟有求于人,没还嘴。
也因着这,他带人进府才算是心里头有了底,要知道,若祖母先给明月下了跪,今儿这一场就真的变了味了,后头那饭如何吃、府如何逛,可就不好说了。
院门口处,宋氏带着傅愔与沈逸已候多时,身后只零星跟了几个心腹,闲杂人等全部被打发到了旁处。
见着傅旻将人打马车上抱下来,只看清了天子正脸的功夫里,甚至没有等到陆望安稳稳当当站下地,宋氏撩裙就要下跪,可口上都已然喊出来了那句“民妇参见陛下”,却到底没能将礼行全——
歪头一看,原是自己那便宜准孙女婿,一手一个将自己与孙女架住了!
宋氏与傅愔都愣怔住了,就这个空档里头,陆望安已然款款行近,微微一颔首,唤人道:“祖母,兄长,小妹。”
“啊......”
这可给宋氏整不会了,琢磨半天也没琢磨明白该叫什么,只能干巴巴地招呼,“一路行来累了吧,来,先来屋里叙话。”
这次没有带上沈逸与傅愔,陆望安便安心行了晚辈礼,“多谢祖母。”
“哎哟哟哟,”宋氏连忙侧了侧身子,躲过了这个礼,引着陆望安往院子内走,嘴上不住叨念着,“可使不得,可使不得......”
傅愔溜溜跟在沈逸旁边,对陆望安已然初具规模的小腹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机缘,才能让男子怀孕生子啊,好神奇!
简直就是龙阳生子话本子照进现实了!
下头人没跟进院子,傅旻便走在最后头自己搬着宫内带来的礼物,陆望安跟在宋氏后头自往前走着。
府上的进门槛修得高,因为里头有些风水说法,便宋氏如今年事已高也未改低,等陆望安进门时,傅愔大着胆子在旁边提醒了句,“哥夫小心门槛。”
陆望安从没听过这样的称呼,闻言一愣,待反应过来确定是叫得自己,才对着傅愔一笑,“谢谢小妹。”
沈逸从旁听着,简直就是一整个大爆笑!哥夫可还行?我们愔儿还是有才华啊!
笑到一半,他突然福至心灵,回头看了一眼傅旻——
果不其然,那人脸黑得如同锅底一样!
怎么办,更好笑了!
进门之后,一大家子欢聚一堂,气氛倒还和谐。
宋氏最开始时有些不适应,后来就渐渐稳住了——虽没摆出来长辈的谱儿,却也没跌了长辈的份儿。
按说这样头次进门,定然是要稍微聊两句“家里头可好”的,但是碍于二人情况比较特殊,也没人挑起来这个话头。
宋氏拿了个锦盒出来给陆望安,终究是没喊“陛下”,也没喊“明月”,只说:“思来想去,大约也就是这个意头最好了。”
陆望安接过来,发现盒子里头躺着枚挺重实的金锁,看模样像是有些年岁了,虽没有刚打好的黄金那样亮,却被岁月镀上了一层暗暗的柔暖光泽,也颇合眼。
宋氏虽没喊一声“明月”,陆望安却一声“祖母”都没落下,“祖母,这是?”
“是旻儿小时候戴的长命锁,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却是请了高人做过法的,旻儿小时候壮实得像头小牛犊一样,现在也鲜少生病,想来大约是有用处的。”
陆望安眼里是掩不住的惊喜,拿着长命锁反复打量,“这竟是师哥小时候戴过的吗?”
宋氏点头,“旻儿出生,恰赶上他父亲入仕,那会子连品级都未定,打锁的金子几乎花掉了全部年俸。”
祖母这话说的,可是够艺术的......傅愔和沈逸听了,只对视一眼,余下的眼神便一直往傅旻身上飞,里头全是揶揄。
——有的人刚入馆便当了爹,有的人当了丞相还没当爹。虽一样的血脉,这差的可是够远的......
傅旻自然察觉到了到了这俩人的揶揄,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倒是陆望安开口了,“朝臣的俸禄确实是低了点,师哥......”他看向傅旻。
“想也不要想,”傅旻摆手,“且不说现在朝廷并没多富裕,便是当真富得流油了,高薪养廉也是行不通的,维持当下、严查巨贪,足矣。”
“好吧。”陆望安应声。
这好生生的如何又到了朝堂话题了?宋氏搞不懂,只将话题往回拉,“这金锁是给孩子的,也备下了给你的礼物,但没多好,你别嫌弃。”
“不会不会,”陆望安摆手。
他知道师哥的家底毕竟还是浅了些,当下是买得到好东西,却未必能有几代传下来的好东西。当时准备礼物的时候他也想到了这点,便没有选进贡的物件儿或者是宫里头的老物件儿,是专门找人出去采买的文玩。
宋氏说着又拿出来另一个盒子递给陆望安,展开里面包着的缎子,竟是一座白玉观音,约莫一臂的高度,从选材到雕工都属于上乘。通体无暇,仅有的两点乌鸡正点在了菩萨眼珠子上,实在是妙。
这一出,磅礴迸发的钞能力直接给沈逸震住了,他毕竟是丞相独子,未必没见过比这更好的东西,却诧异宋氏能拿出来这样的稀罕物件。
显然连傅旻与傅愔都没料到,兄妹二人凑近到陆望安手头看了半天——
傅旻倒吸一口气,“老太太这可是下了大本钱了!”
傅愔也问:“祖母你什么时候采买的?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这座观音的品相放到现在起码得两万两银子往上,宋氏是有些积蓄,兄妹二人平时也会孝敬些,但饶是如此,老太太的积蓄估计也得去了七八了!
“是早两年备下的,比当下要划算许多,”宋氏解释给那俩看热闹的,又对着陆望安开口:“孩子,观音送子赐福,希望你这一胎能够顺顺利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