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当初
悔当初
她紧紧地握着这柄刀,心口“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可是触及阿鸢乌黑的唇色,那强烈的跳动竟然慢慢地平复下来。
“阿枝,动手吧!”沈南星执起许长弋的胳膊,示意她不能再犹豫了。
陈枝暗自咬唇,刀起手落,动作却是极为干净利落,连沈南星心中都有几分惊艳,须臾,许长弋的手臂上便涌出了乌黑的血迹。
他忙敛住心神,伸手接过春娘准备好的白布,快速地将许长弋的胳膊包扎起来。
等一切都完成,再去看陈枝的面色,两个人都慌了一跳。
那张俏丽的面庞,如今是一丝血色也无,甚至于,面庞也冒出了冷汗,像是从寒天冻地的冰川之带出来,整个人都在打着寒颤。
“阿枝,你没事吧?!”
放血疗法后,接下来便要进行第二步了,陈枝不欲停下,哪怕适才已耗费了大半心神,仍佯装无事般道:“师父,春娘……我没事,继续进行吧!”
“怎会没事?你满头冷汗,如今必须要去休息才行!”沈南星阻道,声音里夹杂着关切和责备,“我知道你救人心切,可医者不能自医,你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安危!”
说着,吩咐让春娘扶她下去休息,陈枝怎会半途而废,急忙恳求:“师父!我真的没事!我只希望尽快治好阿鸢!他不能再继续昏睡下去了……”
她眼里心中只有一个阿鸢,浑然将自己的不适抛至九霄云外,又怕沈南星不肯配合,忍不住将肺腑之言都吐露出来,道:“师父,阿鸢对我很重要,若是阿鸢不能醒转,我此生必定不会原谅自己!”
沈南星和春娘听罢,都大为震动,一时间默了半瞬,沈南星终是叹气妥协了,却还是嘱咐道:“阿枝,若是经受不住,你要及时告诉我,万不可强撑。”
陈枝急忙点头,毫不犹豫地露出自己白净的手腕,正对着那小巧精致的青瓷碗。
沈南星再不犹豫,执刀对准了陈枝的手腕,划了下去……
一丝虫蚁噬咬的锐痛,瞬间传至整个身体,陈枝起初还觉能支撑得住,后来竟疼得牙关打颤,死死咬着嘴唇,顿时,满口都充溢着强烈的铁锈味。
沈南星额上亦渗出冷汗,心中天人交战般,想停下来,可他也知道陈枝的决心,不由纠结。
春娘执着一方白手帕,轻轻替他拭去面庞的汗珠,向他投来鼓励的眼神,沈南星一咬牙,继续进行下去。
约摸半刻钟后,终于集了小半碗的血,陈枝早已冷汗密布,虚歪在春娘的怀里。
沈南星道:“春娘,你扶阿枝去外间的榻上休息,这里就教给我。”
春娘点头,正欲搀扶陈枝往外走,陈枝闭阖的双眸突然费力睁开,看向沈南星:“师……父……”
沈南星朝她点点头,安抚道:“去吧,师父会帮你救醒他。”
陈枝这才放下心来,任凭汹涌而来的困累与愁痛一齐席卷,终于陷入了昏睡中。
室内,沈南星凝眸,在聚精会神地调制药物;而室外,许定边和程氏对探听到的一切,大为惊骇。
程氏张了张口,想问些什么,许定边朝她摇头,指着院门口的方向,两人慢慢踱出紫金院。
“老侯爷,没想到,那个老大夫竟然是陈枝!”
走在夹道口,程氏内心的诧异依然居高不下,继而,便有浓重的愧疚涌上心头,“她……她竟愿意来救阿鸢……”
想到她和许定边一起策划的事,程氏羞愧难当,老脸飞红,“老侯爷,也许,也许是我们真的做错了……”
事到如今,她此时能想起的,全是陈枝的好:在燕子街如何照顾、体恤他人,来到侯府又是如何地做小伏低……
陈枝受的委屈实在不小,可她和许定边,却还要对她赶尽杀绝!
“程姨娘,那不过是个平民女子罢了,如今还欺瞒身份,真是气煞老夫!”
许定边捋着胡子,带着怒意看向程氏,锐利的眸紧盯着她,道:“让她死里逃生,是侯府的侍卫疏忽了,如今既然撞在我手里,等医好阿鸢,老夫定不会轻饶她!”
“老侯爷开恩啊!”
程氏听罢,心急如焚,忍不住跪倒在地上,朝着许定边磕头,“老侯爷,陈枝这丫头虽出身低贱,但心地善良,如今为了救阿鸢,如此付出,还望老侯爷饶她一命吧!”
许定边冷笑:“程氏,当初你也看不上她,如今是怎么回事,这么快就被这丫头给收服了吗?”
程氏眼中流出泪水,泣道:“是妾身实在不忍啊!如今想起对她的种种行为,只觉自己冤孽深重!老侯爷,看在这丫头将您的喉疾治好的份上,就饶过她吧!”
她想到自己的胸痹之症,在陈枝的调理下,如今也渐渐痊愈了,便大为感念陈枝的好,心中竟觉陈枝与阿鸢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也未可知。
否则,怎会在经历如此多磨难后,还能再见?
程氏又想,陈枝如今死里逃生,恐怕也是上天的旨意,是神佛听到了她的忏悔,所以才让阿枝出现的吗?
思及此,她愈发悔不当初,道:“老侯爷,妾身只得阿鸢这一个孩子,他既与这丫头如此相爱,不如就成全了一对有情人吧!”
“你简直是昏了头!”许定边气得吹胡子瞪眼,“别以为,老夫让你进侯府便是承认了你的身份!如今,再让阿鸢娶个卑贱女子,侯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盛怒之下,许定边的话十分严厉,可以称之为毫不留情,程氏心中哀痛,却仍开口道:“老侯爷,即便您不愿让陈枝过门,那么,就放她一命吧!若是阿鸢能醒来,她好歹是阿鸢的救命恩人啊!”
刚才看见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那孩子竟忍着痛意,愿用自己的骨血给阿鸢做药引!
若换了另一个贵胄千金,能够做到吗?
程氏回想陈枝适才惨白的面庞,一阵疼惜蓦地从胸口生出,眼眶的泪水也越来越多,最终滚落在地。
许定边陷入沉思中,那陈枝的确有好的地方,可却也无法掩盖她低贱的出身……
他思及片刻,沉声道:“这件事,等阿鸢醒后再议吧。”
*
头脑昏沉,整个人似乎陷进一片虚空中,茫然不知所终。
也不知睡了多久,沉重的脑袋渐渐变得清明,陈枝听到熟悉的呼唤:“阿姊,阿姊,快醒醒……”
她心中一喜,那是阿鸢的声音!这么说,阿鸢已经醒过来了!
在一阵狂喜中,陈枝睁开了自己的双眸,入目便是许长弋俊美昳丽的面庞,狭长的凤眸柔情潋滟,正温柔地凝视着她。
她眨了眨眼,以为这是梦,却没想,那人修长的手抚上她的脸,无比疼惜地道:“阿姊,你瘦了很多……”
陈枝已许久没听见他的声音,如今听了,竟忍不住一阵鼻酸,正待开口时,眼前却好似飘过一层雾,迷迷蒙蒙遮住了阿鸢的身姿。
她心中一阵惊慌,急忙伸手想挥散那团云雾,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挥散,只听见阿鸢的声音盘旋在四周——
“阿姊,不要放手,不要离开我!”
“阿鸢别走……”
陈枝惊喊一声,猛然醒转,这才发觉原来不过是做了一个梦。
沈南星和春娘早已循声而来,急忙问道:“阿枝,怎么了,可是做了什么噩梦?”
陈枝额上出了一圈冷汗,抓住春娘的手问:“师父、春娘,阿鸢醒了吗?他怎样了?有没有事?”
春娘眉间一阵黯然,不知该如何将发生的事告诉陈枝,陈枝便看向沈南星,沈南星只是温声道:“你放心,阿鸢已经无事了,只是你该好生休息才是。”
陈枝唇边露出笑意:“阿鸢没事就好……”
再打量四周,才发现这已经不是侯府,这是她在太尉府的厢房,再看自己的妆扮,也不再是老妪的模样,而是平常女子的常服,不由越发困惑。
春娘急忙解释:“阿枝,救治阿鸢后你就昏过去了,正巧我们又遇到了卞公子,便将你带回了太尉府,你的衣衫也是我帮你换的。”
陈枝缓下心,便撑着手要立刻下床:“我想去看看阿鸢!”
春娘眼里闪过一丝哀痛,急忙拦住她:“不可,你如今身子太虚弱,这样反倒会让阿鸢担心,况且阿鸢如今也在休养,你也一起调养身子,等真正大好了,再去见他吧!”
“可是……”
“阿枝姐姐,你就听春娘的话吧!”
萧秀秀和卞丘月也踏进了房门,劝道:“沈大夫说你这次伤了元气,一定要大补,直至身体痊愈了,才能出门的。”
卞丘月也道:“枝姐,阿鸢反正又不会跑,不急这一两天的,先将自己的身子调理好再说吧!”
陈枝见众人都如此劝解,也不好再说,只得按捺下心中的躁动,卧床休养。
但她心中却生出许多疑惑,阿鸢醒来难道没有什么话带给她?她昏迷后,许定边怎么也没有挽留,让她在侯府内养病,反而任由他们离开了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