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为引

血为引

日子这般悬心地过去,陈枝却丝毫未将实情告知程氏等人。

一来是怕吓着他们,二来也怕他们悬心,日夜担忧,反倒不好。

尤其是程氏,她如今在凝香院设了一个佛堂,日夜诵经礼佛,为的就是给阿鸢祈福。

但有一日,陈枝偶然路过,那佛堂的窗正对着夹道,她便听见了程氏的忏悔。

“想来,是我犯下了大错,不该那般针对陈枝,又夺她性命,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啊!如今难不成要报应在阿鸢身上吗?”

陈枝听见这声音,仿佛浑身都被蛰了一下,痛得厉害,心底萦绕的恨一圈圈扩大,又一圈圈消散,到最后化为茫然的一点融化在湖心。

佛堂内响起程氏的哭泣,她微阖了双目,最终还是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陈枝在侯府内住了三日,依然是每日给阿鸢针灸,力图逼出他体内的毒素。许定边和程氏见她没有大动作,只当她是医术浅薄,便有些埋怨。

许定边觑着眼瞧她,说得十分直接:“老大夫,这一连几日过去,老夫好吃好喝地供着你,怎的你的医术却丝毫没有起色呀?”

程氏也道:“若是你无法解这蝎毒,便趁早告饶出了府去,我们再重新贴告示找人便是。”

陈枝听了这话,心中略为不快,却还是耐心告知:“老侯爷,夫人,老身已想出治疗小侯爷的法子,只是因这法子严密,不能出一丝错,所以召了医馆中别的医者来,约摸还要一两日,请二位耐心等耐吧!”

许定边并不为她的话所动,只是蹙着眉,紧紧盯着她:“老大夫,你有几成的把握?”

陈枝被他这般盯着,心中略有些慌张,生怕他那双利眼能透过她的脸,看出她的真面目。

但此时,为了让他们安心,她势必不能退缩,亦不能躲避他们的眼神,便更坚定地道:“老身以性命起誓,必能医好小侯爷!”

得到她如此镇重的誓言,程氏心中有了些许安慰,许定边也叹了口气:“既如此,便再多等两日,若是届时依然不能治好阿鸢,老夫定不会饶过你!”

那双眼眸不改犀利,又在她的脸上盯了几秒,陈枝猝不及防与他对视,眼见那双眼里似露出几许狐疑的神色。

她心中大为惶恐,但只是一瞬,许定边已移开了双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倒唬得陈枝心口猛跳,尖利的指甲陷进掌心,一阵锐痛。

难不成是她的易容出了什么差错?

她心道:不可能啊,来到侯府,她便一直戴着这张逼真的老妪面具,根本就没有摘下来后。况且,她始终高度警觉自己的行为,让自己弯腰驼背,尽量贴合老者的动作,按理来说不会露馅……

好在,许定边并未多说什么,离开时也一如往常,陈枝不免觉得自己多虑,这才垂下头松了口气。

可是她却没注意到,踏出房门的许定边又回过头瞥了她一眼,眼里的狐疑更甚。

两日后,陈枝未收到从锦城来的信,心中不免有些着急,怀疑沈南星他们是否没有收到那封信。她正打算动笔再写信时,冬木敲着门道:“老大夫,侯府外来了两个医者,说是您的徒弟!”

陈枝心中苦笑,这倒好,倒把辈分都乱了。

忙起身出府去迎接,果然是师父沈南星。他一身竹青色长衫,温润如玉,肩上背着一个木制的小药匣,宽大袖袍随风飘摇,愈显得风度翩翩。

他身旁站着一位女子,穿着绿萝裙,秀眉红唇,身姿袅娜,嫣然一笑妩媚生,正是春娘。

陈枝心潮澎湃,差点喊“师父”,却不想,沈南星和春娘早已迎上来,朝她开口叫“师父”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露馅,可听了这声“师父”,顿觉羞愧难当,沈南星凑近她,低语道:“无妨,只别被人看穿破绽就行。”

在信中,陈枝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沈南星和春娘接受得快,反应也快,果然做出一副尊师重道的模样,许定边只扫了他们几眼,便催着赶快去紫金院为许长弋祛毒。

几日过去,许长弋依然还是老样子,除却脉象微弱,嘴唇上一圈乌紫,并未有别的异常,依然沉睡不醒。

许定边和程氏面色都紧张起来,紧紧盯着众人:“赶紧开始治疗!”

陈枝温声道:“因治疗过程需专注谨慎,不能受任何打扰,还请老侯爷和夫人先行退避。”

许定边凝眸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又将目光落在陈枝身上,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与程氏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陈枝来不及叙旧,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师父,您觉得我在信上说的法子可行吗?”

沈南星仔细端详着床上的许长弋,问道:“可用了针灸法?阿鸢如今依然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吗?”

陈枝道:“我用了针灸法,以针刺他人中、合谷、涌泉等xue位,也试着用白矾散方、白神散方、通关散和开关散方,竟毫无反应,始终紧咬牙关,是以汤药一概难以灌进去,如今气息微弱,可以说是命在旦夕了!”

她心里急得什么似的,又道:“想必这是跟南疆蛊术有关,那蝎子恐怕含有蛊毒,得放血治疗才行,可是,放血这意味着要开刀,师父,我一个人,我怕救不醒阿鸢……”

她的语气很着急,可是声音却是颤抖的,脑海里一瞬间掠过父亲陈德奄奄一息的画面,她忽然害怕起来,怕自己爱的人,也会如父亲般,悄然无声地离开。

一只温热的手,放在她的肩上,那声音仿佛通过手上的温度,带给她力量。

“阿枝,别害怕,师父既然来了,就会陪你一起医好阿鸢。比起颅内手术,放血疗法不足为惧,你一定可以的!”

另一双温暖柔软的手,也轻轻握住了陈枝微凉的双手,春娘关切地安慰她:“阿枝,你如今已是锦城煊赫有名的医师,你离开锦城后,很多病人仍惦记着你,赞扬你的医术高明。如今,你肯定也可以救醒你所爱的人,不要怀疑自己。”

陈枝心口蓦地涌出一阵暖意,无数的力量仿佛暖阳,从四面八方照射而来,看着沈南星和春娘,她静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沈南星道:“那么,阿枝,咱们便开始进行放血疗法。我曾在书中看过一些蝎蛰病例,放血是为将患者体内的蝎毒逼出,然,这蝎毒要是沾了南疆蛊术,如何唤醒病人的意识才是重点。”

沉吟片刻,他又道:“我曾游历过南疆,所幸也接触过一些秘法,听闻要唤醒沉睡之人,须得以至爱伴侣的血为药引,方能让病人服下汤药,不过,这说法过于玄秘,也不可全信。”

陈枝却下定了决心:“师父,如果您有把握,便让我按这个法子一试,如何?”

“可这对你的伤害也很大,怎能如此?倘若这法子无用,岂不是也伤了你么?”

“无事的!我近日吃得很好,血是够的!不管行不行,总是要试一试,若是再这样下去,阿鸢就真的没命了!”

连日里不进汤药,许长弋的身体即便再强壮,也挨不住的。如今,他气息又弱,脉象极微,陈枝每日都觉得一颗心悬在心口,难以安放,只想将所有能救他的法子都试个遍。

沈南星见她澄澈双眸里闪烁着星光,叹道:“阿枝,你心中早已做好打算了,对吧?”

陈枝被他戳中心事,不置可否,只恳求道:“师父,如今只有您能帮我了。”

“罢罢罢,你说得不错,为今之计,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不能再放任阿鸢继续沉睡了。”

陈枝心中涌出希望,急忙打开药匣,将需要的匕首、白布,还有一应药瓷瓶都拿了出来,准备妥当。

执起许长弋的胳膊,撩开袖袍,左手臂上郝然一个乌青色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但看着仍触目惊心,想必便是那里余毒未尽。

沈南星知陈枝心中过忧,恐她难以支持,便主动执起了匕首,预备要给许长弋开刀,却没想,陈枝开口:“师父……让我来吧。”

他眉尖微挑,眼里带着诧异:“阿枝,你行么?”

她如今面色一片惨白,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樱色的唇瓣也褪去一层血色,整个人就像是雪做的人,看上去格外可怜。

可她待深深吸了口气后,敛神道:“我可以。”

春娘忍不住朝她竖起大拇指,她就知道,阿枝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她一定可以勇敢面对!

陈枝心中依然不减恐慌,可是,胸口处萦绕着一股汹涌的力量,在叫嚣着,催动着她,她细心地感受着那股强劲,最后化为一道清晰而有力的声音:我要救活阿鸢!

决不能让阿鸢像爹爹那般,说离开就离开!她此时勾出心中的伤痛,反倒因为悔意,更激起她强烈的爱意!

沈南星深深看了她一眼,知不能再劝,便将手中的匕首递给了陈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