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金镯
弃金镯
陈枝攥紧了手,眼眸下意识垂下,却被他猛地擡起下颌。
他死死盯着她的眸,嘶吼着:“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心里还有我吗?”
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尽管是愤怒着,可是那双眼睛却十分悲伤,她被他的眸光攥住,没有丝毫逃脱的可能,只能不断地沉溺着,缴械投降。
可是,这一次,她平静地望了他许久。
许长弋觉得无比恐慌,她不说话的时候,令他骇然,仿佛她已经在慢慢地离他远去,而他却连她的影子都摸不着。
“阿姊,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凶地对你说话……”
他无措地抚着她的双颊,慌乱不已地告诉她,“我已寻到了方法,我会给你一个新身份,从今以后,你将会是太尉府的小姐,再也不是一介平民了……没有人会再阻拦我们,好吗?”
他俯身亲吻她微凉的脸庞,“阿姊不要这样看着我,不要想着离开我,你若是离开我,我所做的一切都将没有意义!”
他隐忍受苦,拼尽一切全力,最大的目的就是希望她能光明正大地与他携手一生!
“阿姊,我们历尽千辛万苦,不就是为了能好好在一起吗?你舍得放手吗?”
陈枝最见不得他露出脆弱的模样,这个男人,她如今再仔细地打量他,发觉他比初见时更擅长蛊惑人心。
他就是知道,她心软,她不会拒绝他的示弱。
所以,此刻即便心中有怒气和怨气,适才对刘贵甚至动了杀气,但在她面前,他依然能放能收。
他将自己优美的下颌,点在她的肩颈处,陈枝艰难地别开双目,不欲与他缠绕,他却伸手勾住她的后脑勺,温柔地移过她的脸,让她与他对视。
那双秋水似的凤眸,潋滟生辉,又带了若有似无的恳求。
他欺身而上,在她唇上偷香而过,浅尝辄止,双手不轻不重地掐她的细腰:“阿姊,我不能没有你……”
只要他一触碰她,她就很难拒绝他,可是,陈枝到这时也很清楚地明白,他们两人已经越走越远了。
阶层、门第的悬殊,注定了鱼和青鸟属于两个世界,是不可能有交集。
即便短暂地相遇,也不过是有缘无份罢了。
她几乎用尽全身的气力,克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擡手轻轻推开他。
“阿鸢,我累了。”
自从锦城一遇,到如今随他回京,她心中那种沧桑感愈甚,胸口连日郁结,已经没有快乐可言,只有无尽的自责与愧疚。
“我没有你那样勇敢,我想要的,只是稳定踏实的生活。”
“我可以给你稳定踏实的生活!”许长弋执拗地盯着她,眼神冷峻如铁,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陈枝摇头:“不可以,从你回京成为小侯爷那一刻开始,我们之间就再没有相守的可能。”
“你又要说什么阶层、门第的旧话吗?我是从来不信这种东西的!”
陈枝被他呛得鼻酸,逼回眸间的泪,虚弱地笑道:“阿鸢,你跟我不一样。你从出生起,程伯母必定视你如珠似宝,你成长的过程中,除却体弱,也并未受过什么底层人的痛苦吧?有侯府的帮衬,你不必为了生计奔波,也不必考虑与街坊打好关系,可是我不一样,我要考虑的东西太多,我受不了大家向我散发的恶意,你明白吗?”
许长弋还想解释,可是陈枝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她像是要将数月积攒的委屈,通通发泄出来。
“即便你给我一个高贵的身份又如何?我并不是名副其实的大小姐,即便我穿上绫罗绸缎,佩戴玉佩丝绦,也无法改变我是一个屠夫之女的现实!我不会琴棋书画,我不懂诸子百家,那些贵族的礼仪我通通不懂!你要这样的我,不仅不能给你带来丝毫益处,反而会让你被他人当做笑谈!”
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慢慢往下流淌,她觉得心口像是破了一个大窟窿,浑身都痛得厉害。
许长弋被她的泪击溃了,他无比怜惜地想要拥她入怀,可是,陈枝却擡起手,硬生生与他隔开一臂距离。
他往后一退,被她这般抗拒的动作刺伤了心,咬牙道:“我不在乎!我从来都不在乎你的身份地位!”
“可我在乎!”陈枝哽着嗓子,像是怕冷般,环住自己的身子,“你知不知道……十分用力地想要融入你的世界,有多么难……我真的,真的很累了……”
“阿姊,这一切没那么难!真的!我可以让人教你礼仪,也可以安排西宾教你读书,至于琴棋书画,那都是时间的问题!”
他被她的泪弄得心烦意乱,可走到这一步,让他放手,是绝不可能的!
“阿姊,我们很快就能走向胜利了,你不要放弃!”
陈枝看向他伸来的手,笑容无比凄惨,她拂开他的手,声音出其地冷静:“阿鸢,说实话,你也觉得我的身份很不堪,配不上你吧?否则,你怎么会提出让我去学琴棋书画,让我顶着一个虚假的身份,陪伴在你身边呢?既然你需要一个贵女做侯府夫人,你为何不直接去找的大家闺秀,何必与我这个冒牌货纠缠不休?”
“阿姊!你不要闹了好不好?!”
许长弋攥紧双拳,自胸腔内低吼一声,随着他的话音刚落,天边响起一声巨雷,轰隆隆盘旋在头顶。
很快,乌云沉沉,闪电霹雳般掠过,照亮了两人苍白含泪的脸庞。
雨点打落下来,淅沥沥下得很大,他们站在亭内,尽管没有雨滴落在他们的身上,可是两个人的心内都下着一场瓢泼大雨。
许长弋靠近她,看着她因退无可退而倚靠在廊柱上,素来莹润的脸庞瘦了许多,他心中酸涩,不顾她的抗拒,将她揽入怀中。
陈枝头内一阵晕眩,无法推开他,便任由他拥抱着自己,只是一遍遍在他耳畔道:“阿鸢,放手吧。”
“不放!”
“放手吧。”
“不放!”
“放手吧……”
“不放!”
……
接连说了几遍,雷声响彻四方,几乎掩盖他的声音。
他紧搂着怀中的人,摸索到她手腕上的赤金折枝花样的细镯子,呢喃着:“阿姊,已经收了我的定情信物,怎么能让我再放手?”
陈枝却不知是心生赌气,还是下了大决心,不知从哪儿使出的气力,竟推开许长弋,当下褪下那镯子,胡乱塞到他手心里:“还你的镯子!”
他死不肯接,微眯着幽沉的眸子,落在她身上逡巡,似暗兽打量猎物,眼眸很是犀利,却是半晌无话。
雨越下越大,像是这天都破了一个口子,噼里啪啦倒豆子般没完没了。
陈枝初时也顾不得雨大不大,阿鸢难缠,她再留下去,会不会变卦真的不好说。
可她也知晓,自己即便意志再不坚定,发毒誓答应了程氏的承诺,终究还是作数的。
想到这里,她垂首再不看他一眼,便要冲进瓢泼大雨中。只是,才迈出一步,手臂一紧,便被人拉了回去。
她被迫擡起头看他,远处的花灯在雨幕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他的脸也在雨雾中有些模糊,过了一会儿才发觉,是自己眼里含了满满的水泽。
有一双手温柔地触向她的面颊,拭去她眼角流淌的泪,嗓音也出其地柔缓。
“阿姊,若你心里有气,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要再折磨我了。”
他握着她的手,想再次将那镯子替她戴上,陈枝却狠心攥了那镯子,扬手猛地掷向了灵心湖。
镯子落入湖底,连一丝水声都没听到,只有雷声、雨声萦绕在耳旁。当然,比之这些,许长弋觉得胸口有什么也裂开了缝隙,“嘶啦”一声,扯得五脏六腑都痛。
陈枝亦痛彻心扉,扔了他送的赤金镯,便是要与他一刀两断的意思,已经没有回寰的余地了。
“看到了吗?我是真心不愿跟你好了,我命薄福薄,实在受不住你这尊大佛!”
她费尽全力,才控制住嗓音里的颤抖,艰难地将这一句话说全,却不敢看许长弋的眼眸,转身冲向了雨中。
这一次,他没有拦她,雨水冰冷地浇灌在身上,散发着森寒之气,她的衣衫很快便湿透了。
“那刘贵,就真的有这样好吗?!”
身后响起他不甘的怒吼,她听出他语气里的伤意,眼里的泪水不断滚落,与雨水混作一团,早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陈枝深深吸了口气,不敢回头,几乎将唇角咬破,才苦笑着开口:“我意已决……求你成全。”
说罢,她擡脚便要跑,却听见他咬牙怒喊:“陈枝!”
陈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破碎了,如果他走到她面前,就会发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满脸都是痛苦的神色。
她的身形一顿,但很快,却又恢复了平静,不仅没有停下步子,反而一路小跑着朝街巷跑去,听见身后有“扑通”的落河声,她也没有停下。
浸在冰冷湖水里的许长弋,眼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一点点融入黑暗。
他挥拳重重击向湖心,溅了满脸的水渍,气得浑身发颤,瞪视着女子离开的方向,咬牙切齿:“阿姊,你对我真是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