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争取
重争取
程氏苦笑:“你不知道,门第观念在贵族中是多么森严。
“你以为,仅凭两个人的爱,就能够让所有人都为你们让步吗?那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我才要如此不遗余力地拆开你跟阿鸢,因为你们不可能冲破这层烙铁般的桎梏!”
她顿了一顿,“也许,你们会觉得我很冷酷无情,但我要告诉你们,老侯爷的手段才是真正地冷酷无情!他是旧秩序的拥趸,他不会容许这一切在眼皮底下发生,哪怕,现在他放权给阿鸢,也不会让他胡作非为。”
程氏想到老侯爷那张严峻冷鸷的脸,就不由自主地颤抖,仿佛浑身都失去了热气。
“阿枝,你所能想到的所有酷刑,老侯爷都会毫不留情地使出来,当初……我……”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半晌,生生截住了话头,何必跟陈枝再提往事?
那已经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一段噩梦,那个梦里,她差点就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总之,我跟你说这些,既是为了阿鸢好,也是为了你好。你不必接近老侯爷,也不必为他治疗喉疾,他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不会因为你的讨好,而对你有丝毫的同情。”
陈枝擡手抹了一把眼泪,垂着头,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程伯母,我是一个大夫,在我面前,只有病人,没有什么老侯爷。一个月内,我会治好你们的病,然后离开侯府。这件事,拜托您跟老侯爷说,请他务必要配合我的治疗,否则,我会延期离开。当然,这也是你们所不希望看到的结局。”
说完这段话,她转过身,擡脚走出了凝香院。
程氏怔愣半晌,迟迟没有回过头绪,她想不明白,陈枝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真的只是医者仁心吗?还是……她另有计谋?
但陈枝的确如她所说那般,极用心地为程氏和许定边诊病,哪怕许定边满脸嫌恶,无比严峻地瞪视着她,她也能做到不介怀。
这日,她端了熬制好的汤药来到正院。
才一进院中,便听见许定边嘈杂的嗽声,他坐在院子里,咳得满脸通红,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陈枝急忙上前,将小瓷碗内的雪梨枇杷膏勾兑一小勺,递到他嘴旁:“老侯爷,此膏能止咳生津。”
许定边乜斜着眼看她,本想拒绝,可喉中呛痒,实在难受,也就顺从地吃了一口。
陈枝又急忙端过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对许定边道:“此为六味汤方,能祛风润燥、宣肺祛痰,专治咽喉失濡、痰少难咯,喝了吧。”
许定边鹰隼般的眸,紧攥着陈枝,他对面前的女子,始终不相信,忽然冷笑:“你想捣什么鬼?”
陈枝淡声道:“只想治好你的病。”
她擡了擡眸,眼眸清明,眼下却是一圈的乌青,看来十分疲惫,她的嗓音也带了些沙哑:“老侯爷,您若是不配合我,不好好医治,我只会在侯府停留更久。”
“你在威胁老夫?”许定边花白的胡须抖动,气息紊乱,不敢置信地看着陈枝。
这个女子一直以来都是温顺的模样,她怎么敢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
陈枝将手中的药碗递近一分,语气仍然是淡淡的:“奴婢不敢,只是,治好老侯爷的病,对您百利而无一害。”
“你的目的呢?你想要什么?你以为,治好我的病,我就会同意你跟阿鸢在一起了?如果你这样想,那你就太小瞧老夫我了!”
那张布满沟壑的脸,看来十分沧桑,刻意挑起的双眉,无端生出凛然的威严。
若是往常,陈枝定然会觉得害怕,可这次,她忽然就释然了。
看着许定边满头花白的发,她忍不住想起了父亲陈德,父亲鬓边也染了霜华,病重时脸颊也是这样沟壑密布,生气的时候,胡子也是这样微微上扬。
她悄然攥紧了手,深深吸了口气,才将胸口处的酸涩忍住,将那碗药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她转身:“老侯爷,随您信不信我,总之,您的病我一定会治好。”
眼睁睁看着亲人被病痛折磨,这样的事情,经历过一次就够了。
她不想让阿鸢,也为此而难过伤心,
那么,打起精神来,用自己从师父沈南星那里学来的医术,好好地治疗程伯母和老侯爷吧。
她这样积极地想着,疲惫的脸也就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她想:既然注定要离开侯府,可是,在离开前还能救人,也算是一桩美事。
让人庆幸的是,接下来的日子,程氏和许定边都十分配合。
无论是把脉,还是喂药,他们不像先前那般抗拒,只是在喝完药后,对她提醒一声:“别忘了你的承诺。”
她便垂首答道:“是。”
她不会忘记自己的誓言,一个月后,她会离开侯府。
与此同时,阿鸢近来似乎变得很忙,早出晚归,她已经接连几日都没看见他了。好几次,想要在紫金院等他,转念一想,又匆匆离开了。
既然决定要离开,相见不如不见,也好让程氏和老侯爷都安心。
陈枝搬到凝香院居住,阿鸢也没有过问,她心底还是有些怅惘,却只是一瞬,又自嘲地笑了:这样也好,想必阿鸢也要放下了。
又过了两日,到了一年一度的乞巧节,程氏从锦城将刘贵接来,就安在凝香院。
陈枝见到刘贵时,心内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有眼角酸痛得厉害。
程氏在旁边叮嘱:“阿枝,不论你是否喜欢刘贵。总之,在阿鸢面前,你一定要跟刘贵如胶似漆,不要让他生疑心。”
她按捺心中的惊颤,不住地点头:“我会的……”
直到程氏离开,她再度擡首,看向刘贵,他的面庞依然方正黝黑,浓眉大眼,只是比起往常,如今的气质更为沉稳踏实。
她沉默半晌,终于开口:“贵哥,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依照程氏的方法,只有让阿鸢以为陈枝变心,他才会彻底放弃陈枝。
那么,刘贵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她没想到,刘贵会愿意来……
刘贵换了一身侯府家丁的穿着,灰色长衫,腰间系着带子,一双皂靴,衬得整个人结实许多,只是看向陈枝时,脸颊依然会发红。
他咬着牙道:“如果我不来,程姨娘便会找别的男人跟你卿卿我我,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是我?”
“可是……”
陈枝忍着心里的难受,还想提醒他什么,但是,他飞快地截住了她的话:“阿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对我只有兄妹之情,没有男女之情,这个我一直都知道……
“是我不甘心……即便你是对我演戏,我也甘之如饴,阿枝,我……”
他停顿了一下,才慢慢将要说的话说出来,“其实,这只是自私的我,想要继续陪着你的一个理由罢了,你不必觉得内疚,反而是我该羞愧。”
因为我的动机不纯,我是真的想要将你从他身边夺走。
虽然,我知道他一切都好,生得比我俊逸,地位也比我尊贵,可是我只有一点好——
我跟你才是一个世界的,阿枝,你知道吗?
“阿枝,说起来,我还从没在乞巧节与你一同逛街,你……愿意跟我一起出去吗?”
他满心感慨,充斥着失而复得的欣喜,可是嘴角却始终浮现一抹淡淡的苦笑。
他的双手紧张地交握,时不时要擡头看陈枝一眼,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在她面前,依然觉得羞赧。
有一种不配得的自卑,就萦绕在他的胸口。
陈枝静默了一会儿,他便更紧张,担心她会拒绝,那双手握得绞痛发红,继而觉得胸口也闷堵得厉害。
可是,等他擡头时,却发现陈枝已经走到他的身旁,莹然的双眸涌出晶莹的亮光,却是朝他很温柔地笑了。
那笑,比阳光还要和煦温暖,将他所有阴郁的角落都照亮了。
刘贵诧然看着她,见她伸出白嫩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掌,连声音也很轻柔:“贵哥,我们走吧。”
一切美好就像他梦境里,重演了上千次的场景,终于发生了。
这是真的吗?他不停地在心里叩问自己,可是,手心柔软的触感,却无比真实。他轻轻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小手完完全全地覆盖。
阿枝,这一次,我会勇敢地为自己争取!请你一定要给我机会啊!
*
许长弋忙碌了好几日,整天脚不沾地,连见陈枝一面都成了奢侈。
可是,乞巧节这日,他终于将那件事安排妥当,卞太尉已同意收阿姊为义女,只要找个机会将阿姊带出侯府,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母亲和祖父可以拒绝一个屠夫之女,但是,他们能拒绝太尉之女吗?
既然他们只是臣服于贵胄的头衔,那么,他便让他心爱的阿姊成为高高在上的贵女!
他无比欣然地赶回侯府,准备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她,她会是什么表情?
一定会觉得很畅意吧?
就像他如今这般,只要想到阻碍他们在一起的难题已经解决了,他就忍不住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