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心神

定心神

他便看向陈枝,见她面庞惨白如纸,唇边已没有丝毫血色。

他满腔热血几乎都要冷却:“阿姊!你要信我!”

昨夜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冬木!

他不信!他的直觉会错判!那一瞬的悸动真实到让人窒息,怎么会是一个陌生女子带给他的!

许长弋幽深的眼眸沉暗如夜,俊美的面庞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恐慌,他执着地盯着陈枝,固执地问她:“阿姊!昨夜的人,是你对不对?你告诉我,一定是你吧?”

陈枝心如刀绞,在某一瞬已经想要将真相脱口而出,可是程氏的目光,始终不远不近,犹如寒霜,冷冷地落在她身上。

她甚至能感受到,程氏无声中所包含的催促和斥责。

“阿姊!你说话啊!”

许长弋紧攥双拳,浑身气血上涌,他用炙热的目光,紧紧缠住陈枝,可胸口却充斥着无尽的惊骇与惶惧。

阿姊,不要说出让我害怕的话!阿姊,求你!

请你相信我,阿姊!我绝不信,昨夜的人不是你……

怎么可能不是你呢?我怎会对除你之外的另一个女子,有那般熟悉的感觉?

陈枝被他的目光一刺,心口被沉沉地烧灼着,痛得她无力支撑,可终是惨白着脸,无比虚弱地开口:“阿鸢……”

他的呼吸,随着她的话语,渐渐收紧。

她的声音不大,可是,在他听来震耳欲聋。他屏蔽了所有的纷扰,只死死盯着她苍白而颤抖的唇,听她说出一句无比绝望的话。

“昨夜……我一直在凝香院。”

陈枝耗费了所有力气,才说出这句话,眼角的酸涩达到顶点,泪水即将奔涌而出。

可是,她死咬着唇,用万分的疼痛,强忍着,垂下了头。

程氏听罢,一直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来,到这个时候,已经用不着她再说什么了。

“阿姊!”许长弋不敢相信,心痛如绞,感觉自己几乎要窒息了,伸出双手想要去触碰不远处的女子,可她明显退后了一步。

“既然你跟冬木已经……”陈枝颤抖着双唇,泪眼朦胧地看向他,“那你就该对她负责。”

“阿姊要我如何做?”他咬牙,幽深的眼角划出一抹水色的红痕,昳丽风华。

要如何做?这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陈枝亦红着眼,缓缓地吐出两个字:“纳妾。”

这一声后,许长弋忍不住冷笑,他扫视了众人一圈,娘亲面容平静无波,冬木眼眸流露惊喜,而陈枝,则哀戚欲绝。

“我总算知道了!你们的目的便是让我纳妾,是么?”

程氏面色一变,道:“阿鸢!事到如今,你还想责怪谁?阿枝昨夜一直在凝香院,与你有夫妻之实的人,也是冬木!你拿了冬木的清白,如今不给她一个名分,难道是想要逼死她吗?”

许长弋紧咬牙关,额间青筋猛跳,他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昨夜的人,怎么可能是冬木?绝无可能!

他依然不相信,执拗地看向陈枝,眼底却汹涌着前所未有的暗潮,他道:“阿姊,我不信昨夜不是你,除非你向我证明!”

陈枝微擡眼眸,面颊苍白如雪,她感觉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

可是,程氏的目光犹如淬了毒的利剑,始终无声地盘旋在她身上。

——及时抽身吧,陈枝!你不是阿鸢的良人,你无法给阿鸢带来锦绣前程。

——你若是再执着,只会将阿鸢带入更恐怖的深渊!

——阿鸢会为了你拒绝任何女子,可你当真要让阿鸢陷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地步吗?

“阿姊!昨夜一定是你!除非你向我证明!”

有力的双手紧紧禁锢着她的双肩,许长弋无比固执地紧攥着她双眸,“阿姊,你不必逼我放弃你,你知道我不会这样做!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手!”

陈枝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肆意横流,顺着她的眸,滚落在脸颊。

她颤抖着唇道:“我说过……昨夜我一直在凝香院……”

“阿姊——”

许长弋嗓音凝滞,双眸不敢置信地盯着陈枝,胸口处似沉了一块大石头,颠重无比。

“阿姊,难不成……你果真要让我纳妾?”

那双眸沉亮幽深,似晦暗不明的夜,闪烁着无法言说的悲伤。

陈枝不忍心看他,也无法承受那种渗透到内心的微痛,只能微闭着眸,尽力忍着颤音道:“木已成舟,阿鸢……”

许长弋听罢,只觉胸口涌过一阵强烈的痛,怒极反笑:“好!我明白了!”

他看向自己的母亲,秀挺的眉微蹙,狭长的凤眸里翻涌着漫天的狂风,薄唇微扯,露出一个泠泠却掺杂着怒意的笑,“娘,我可以纳妾,也可以娶妻,但阿姊,绝不能离开侯府!”

“阿鸢,你……”程氏心中惊慌,几乎不敢面对那双混着质疑与恨意的双眸。

许长弋一把将陈枝拉到自己身旁,快速扣住她的左手臂,陈枝心中一惊,想要往回挣扎,却如蚍蜉撼树般无力挣脱,只见他轻轻一扬,便将她宽大的袖袍撩了起来。

玉色的胳膊上雪白柔软,似苍苍大树上覆盖的点点薄雪,呈现着水洗般的晶莹光芒。

许长弋紧蹙的眉倏然展开,道:“阿姊,你手臂上的守宫砂已消失!昨夜的人,就是你!”

陈枝被他大力攥着手臂,几乎站立不稳,苍白的面庞愈显苍白。

虽然想要辩驳,可内心里却涌出一丝隐秘的欢喜:阿鸢认出了她!

她竟因为这个,鼻间和眼角都感到酸涩无比,泪意涌在眸中,她暗咬着唇,一言不发。

程氏陡然怒声道:“阿鸢!你莫不是忘了,陈枝已嫁过人!她手臂上没有守宫砂,有何奇怪?况且,她也不可能有处子之血,你怎么能将她认作是昨夜的人?!”

冬木听罢也哭道:“是啊!昨夜明明就是奴婢,那处子之血也是奴婢的,怎么可能是陈枝?小侯爷,你不要昏了头脑啊!”

许长弋冷笑着看过去:“那么,你敢亲自把袖子撩起来,让我看看你手臂上的守宫砂吗?”

他在赌,赌昨夜的人不是冬木,赌冬木胳膊上的守宫砂还在!赌这一切不过是娘亲的自导自演!

冬木抓紧了身上的裙衫,眼中露出不安的神色,下意识看向程氏。

程氏还想再开口,许长弋已伸手制住了她:“母亲!您不必再提醒孩儿阿姊已嫁过人,我已从刘贵口中得知,他跟阿姊一直没有夫妻之实。孩儿昨夜虽身体昏沉,但头脑不昏,身边睡的女人是谁,孩儿知道!”

他将陈枝的袖子拂正,紧紧牵住她的手,说道:“我可以纳妾,也可以娶妻,总之,一切都可以听母亲和祖父的……”

面色微沉,神情一凛,他的语气顷刻变得无比坚决。

“但是,阿姊必须留在我身边,这是唯一的条件!”

他敛了唇边的笑,神情变得无比肃穆,紧握陈枝的手愈发用力,心底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嚣着:不能放弃阿姊!绝不能放弃阿姊!

程氏气得不轻,伸手抚上胸口,浑身的锐痛令她说不出一句话,许长弋这才惊慌失神:“娘!”

陈枝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急忙跑去搀扶程氏,轻搭她的脉象,知晓是气机阻滞,胸阳失展,心脉痹阻,忙道:“阿鸢!让人去准备瓜蒌薤白半夏汤,并加干姜、茯苓甘草、生姜!算了……我亲自去!”

干姜温中助阳,茯苓甘草补中化痰,生姜散寒饮、化痰浊,是治疗胸痹闷痛的良药。

夏日永昼,酷暑难耐,陈枝亲自在庖屋煎药,又熬制了一小碗解暑消热的乌梅汤。

盯着不断往外冒热气的药炉,她的心却一点点往下沉……

她在这场闹剧里,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程伯母不会接受她,老侯爷也不会接受她。

她也无法跨越门第的阶级,光明正大地与阿鸢相伴一生!

除非……除非她愿意只做一个小小的妾侍,做小伏低地生活下去。

当然,她也很清楚,阿鸢不会这样对她,他不愿意让她受委屈。

可是,他要因为她一个人,跟他的母亲和祖父作对吗?也许……还要搭上给予他一切荣华富贵的权势和地位,这值得吗?

她的心脏在剧烈跳动,神色越愈发凄徨,越来越确定,跟随阿鸢回京是一个错误。

不过是,毁掉他的生活罢了……

归根到底,是她太过自私了,只想着跟阿鸢在一起,却没有设身处地地为他想一想,他要面对的是什么。

泪水自眼角滑落,聚在薄瓷般的下颌上,像屋檐上蜿蜒连绵的雨水。

陈枝深吸了口气,头脑渐渐变得清醒,端着药碗走进了凝香院。

许长弋伫立在床边,眼角发红,明显是哭过了。他即便再嘴硬,对母亲总是有一份难以割舍的亲情,昳丽冷峻的脸颊,也掠过几丝担忧:“阿姊……母亲的病,能治好吗?”

陈枝心中酸痛,朝他微微一笑,安抚道:“可以的,我答应你,一定会治好程伯母的胸痹。”

还有老侯爷的喉疾,她也一定会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