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喉疾
医喉疾
“你好大的胆子,以为义勇侯府是荒村野店?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
这话尤为严厉,陈枝的面颊立刻变得煞白,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早料到会被侯府的人嫌弃,只是没想到老侯爷说话如此直硬。
“擡起头来!老夫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么?”
许定边是武将,向来不喜弱女子,逝去的夫人也不是弱质女流。
是以,他对看似柔弱的女子没有半分怜惜,反倒觉得又是第二个程氏,心里着实厌恶得紧,那眉头便皱了又皱,直拧成一个“川”字。
陈枝不敢不从,硬着头皮擡起头,对上那双锐利的眼眸,老者通身的气势非常凌厉,当真像是一只老虎,她吓得身子轻颤,一张小脸变得惨白。
“阿鸢的眼光实在太差劲了,怎么会看上你这般无才无德的女子?”
许定边一边打量她,一边品评她的相貌气度,不住地摇头,语气里的嫌恶更甚,仿佛只是再看一件无生命的物品。
陈枝攥着双手,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被当面羞辱的耻令她紧紧咬着唇,可在听到“一个杀猪的女儿,也想要当上侯府夫人吗?”她不得不开口解释道:“老侯爷,奴婢没有!奴婢……奴婢从未想过当侯府夫人!”
“没有?”许定边冷笑道:“你们这等低贱的人,都是眼皮子浅的女子,既然没有存这样的心思,何不收拾了包袱离开侯府呢?难道,还要我亲自动手将你打出去不成?”
陈枝眸中染了一层泪雾,垂下双目,嗓音却在发颤:“老侯爷,我只是想陪在阿鸢身边,只做一个小丫鬟就够了……”
“不必在我面前抹眼泪,这些伎俩对老夫没什么用,你不如直接开个价,给你多少银钱,你才肯离开阿鸢,离开侯府?”
陈枝伏着头不语,心里乱得很,程伯母要她离开,老侯爷也要她离开……
她胸口一阵堵一阵痛,面颊越发苍白,明眸里的泪水渐渐汇成一颗颗珠子滚落下来,打湿了一小片地板。
“我……”
她死死咬着唇,尝到口内一点儿铁锈味,握紧了双手,似下定了决心。
“说吧,哪怕你提出要黄金万两,老夫也可以拿得出。”
许定边自诩见多了贪财的女子,尤其是底层平民女子,自然是见钱眼开,便将陈枝也归为这类女子中。
陈枝听罢只是将双手更紧地攥着,缓缓擡起了头,面庞上遍布泪水,那双明亮的双眸在水泽的浸染下愈发澄澈,她嘴唇轻颤,语气却很坚定,一字一句道:“我不会离开阿鸢,除非阿鸢……不需要我了。”
许定边瞪着眼,怎么也想不到面前这个弱质女流,竟不被钱财所惑,才舒展的眉立刻又拧了起来,正想开口,却听身后一道愠怒的声音响起。
“祖父!”
许长弋迈开长腿,往这边走来,陈枝急忙垂首,拭去了眼里的泪水。
她虽然想要留下来,却也不愿意,让阿鸢跟许定边的关系愈发紧张。
“阿姊究竟犯了何错,要让她一直跪着?”许长弋眼眸里暗涌沉沉,虽没有来搀扶陈枝,但语气里是十足的不满。
他本在紫金院里,等着陈枝准备茶水,却没想,才一转眼的功夫,她便被带到了许定边的正院里。
见她低垂着头,看着一副安静柔顺的模样,却不知道她有没有受委屈,一想到这里,他整颗心都揪着疼。
许定边冷道:“阿鸢,你是在为一个丫鬟责问你的祖父么?”
自从那夜宴席后,他们祖孙俩就鲜少见面,一则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二则是许长弋心中对这个祖父,本没有太深的感情,他能喊他一声“祖父”,不过是念在他年迈苍老,并不为什么。
“祖父,在你们看来,她是屠夫之女,你们从她的衣着、行为、脸上的表情,在脑中进行种种的分析,最终得出她卑贱如泥的结论。可在我眼里,她只是一个善良纯真、坚韧勇敢的女子,她愿意随我入京,已让我在心中无限感激与庆幸,我不愿再失去她第二次!”
许长弋的声音格外深沉、严肃,陈枝从未听他用这般语调,说这样长的一段话。
陈枝忍不住擡起头,许定边眼里亦是讶然,目光一瞬不眨地盯着身长玉立的孙儿,心内却焦躁不堪。
这简直……是比当年他父亲还要痴情的模样,倒让他犯难了。
思虑良久,许定边只是冷冷哼道:“阿鸢,你未免太大惊小怪,老夫唤她来,不过是随口问几句话。不是听说这女子擅医术吗?老夫正好喉疾犯了,特让她来给我望诊,仅此而已。”
望诊?有这般让大夫跪在地上的望诊吗?
许长弋不信,却也不戳破他,只是心中的冷笑加剧,许定边见他这般模样,指着陈枝道:“你若不信,大可亲自问她。”
他摆弄不了自己的孙儿,总还能威慑住一个弱女子。
陈枝闻言,对上许定边满含警告的眼神,一阵不安,也欲要妥善了事,便对许长弋道:“阿鸢,老侯爷说得没错,我的确是来给老侯爷看诊的,你不要错怪了他。”
许长弋要将她拉起,她不肯,偷着眼看老侯爷,许定边低咳一声:“起来吧。”她才起来。
“既然祖父已无事,那我便带她离开了。”
他攥着陈枝的手,陈枝战战兢兢,听见许定边的声音似幽灵响在身后:“陈姑娘的医术不错,以后天天来正院给我看诊吧。”
陈枝急忙答“是”,许长弋只是铁青着脸,死拉着她往外走,落入许定边眼里,便是一副“英雄救美”的场景,老人眼底的怒意和杀气愈发浓烈了。
直走出了正院,走到了白石子铺砌的小路,许长弋才停下来。
目光在陈枝身上扫视,又探出手来碰碰她的肩膀、手臂,嗓音有点急:“祖父可有为难你?”
此时日光正好,暖暖从半空中照射而下,幸而穿过了花木,落在身上也不至于太过炎热。又有风拂过来,夹杂着淡淡桃香,冲淡了所有的不快和委屈。
陈枝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没有。”
他微微拧眉,盯着她秋水似的杏眸,指尖按在她眼尾处,道:“眼睛都红了,定是祖父让你受了委屈。”
她继续笑:“那是我昨夜未睡好的缘故,你别担心。”
他却笑不出来,凤眸掠过丝无奈与愧疚,昳丽俊美的脸庞笼了一层薄雾,淡得看不清,却又将他整个人都罩得严严实实。
将她双手牢牢实实握在手心,他道:“阿姊,你放心,等我再立上几个功勋,到时候便让圣上给我们赐婚……”
“别……”
她伸手堵住他的唇,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圣上自己都不可能立一个平民女子为后,怎会同意自己心爱的将士娶屠夫之女?
“阿姊,你不想与我成亲么?”他眼含探究地看过来。
她心底一阵酸涩,眼里便要涌出泪水,却顺势缩进了他怀里,遮挡他炙热的目光,咽了咽嗓子道:“阿鸢,我只求能与你相伴,别的……我不敢奢求。”
他伸手更紧地环住她的身子,身子微颤,头顶若有似无飘来一声叹息。
他极少这般,她想擡头去看他的眉眼,被他紧紧按在怀里。
“阿姊,老实说,你后悔吗?离开锦城,来到侯府,其实我带给你的都是风雨和泥泞。”
他的嗓音有些堵,带着喑哑的艰涩,她听了只觉难过得很,攥紧了他的衣襟,颤抖着道:“不后悔……我从未后悔来京,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无用,让你陷在左右为难的境况,如果……如果我能多学一些女子的礼仪,他们定不会这般看我……”
还有一句话,她在心里没说出口——
如果我是世家贵女,那我们就是天底下最般配的爱侣了。
许长弋将她从怀内拉了出来,看到她满脸的泪水,心中一阵绞痛:“阿姊,求你别说这样的话,是我不好,太自以为是……我的权势若再大一些,怎会让你受苦?”
一滴泪,顺着眼角渗出,滑落脸庞。
隔着朦胧的水雾,陈枝看见阿鸢脸上似有水泽,胸口似被人紧握在手中,几乎不能呼吸。
“阿鸢……”她小心翼翼探出手,去拭他的泪,自己的泪却愈流愈多,“是我不好,让你为难,什么都帮不上你……”
他复将她揽入怀内,将眼底汹涌的泪意,悉数逼回眸内:“阿姊,你留在我身边,就是给我最大的支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我……”
他发誓,无论用何种方法,一定要让心爱的女子名正言顺地嫁入侯府!
这股强大的信念,支撑着他,让他整个人散发着冷鸷的气质,可他眉眼却又出其地温柔,仿佛除了怀内的女子,再也没有旁的能让他蹙一蹙眉。
陈枝伸出手,亦紧紧攀住了他腰身,感受到他的肌肉一紧,她坚定地道:“阿鸢,这一次,我不会离开你了,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
说完,她踮起脚尖,对上他微诧的目光下,在他颊边轻轻印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