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末位

居末位

陈枝不知道如何回答,争论孰对孰错已没有意义。

她只是用哀戚的眼神看他:“你祖父年逾七十的人……”

“够了!不必再说这些!我要的不多,只是一个你,又损害了谁的利益呢?”

许长弋怒斥着打断她的话,上前一把攥紧她的手臂,“阿姊,既然你要做丫鬟,那就在紫金院做我的贴身丫鬟!”

陈枝不肯,回眸看向程氏,程氏似倦极般垂眸,伸手朝她一挥:“那你就去紫金院吧,只是莫要忘记我的嘱咐。”

说到最后一句话,程氏的眼里迸射出锐利的光,直令陈枝心底一阵后怕。

跨出凝香院,一阵夜风吹拂而来,幽凉,又带着微寒的露。

许长弋紧攥着陈枝的手,大踏步往前,一路上都未开口,气氛从未如此凝滞,让人憋闷得要喘不过气来。

她心里委屈又惶恐,想到因自己的到来,侯府变得如此不得安宁,眼角便酸涩般疼,忍不住落下泪来。

许长弋心底亦气,气母亲的不理解,气陈枝的退缩,直胸口一阵绞痛,才堪堪停下脚步。

转过身来,想再责备面前的女子,可一对上她满脸的泪水,他反倒慌了神。

“阿姊,怎么哭了?”

他伸出手,慌乱地拭她面庞上的泪,心底倏然一软,所以的愤怒与不悦,在顷刻间都烟消云散。

“阿姊,是我不好,不该对你生气,你别哭……”

他手忙脚乱地,无比自责,叹息道:“若是我能更强大,一定不会让你受这些委屈,都是我不好!”

陈枝眼眶红红的,想起程氏对自己说的一番话,胸腔处仿佛破了个大口子,空落落地茫然无从。

——当初你是如何让阿鸢爱上你的,如今,你便如何让他不爱你。

——他是个执着专情的人,只有你彻底地放下他,他才有可能放手。

——既然你已知晓你们不会有结果,为何还要残忍地给他希望?

——放手吧,阿枝,就算一个做母亲的求你了!

……

“不是你的错,是我一开始就错了。”陈枝忍着泪,哽咽着开口。

许长弋闻言脸色大变,昳丽俊美的面庞,蒙上一层阴翳。

他紧攥陈枝的手臂,几乎将她捏得生疼:“阿姊,难道,你在后悔?后悔跟我来京?”

后悔吗?她不后悔。

陈枝凝注他良久,含泪摇头,却迟迟说不出一句话,喉咙仿佛被什么卡住,她只睁着一双泪眼,一副可怜到极致的模样。

许长弋心中陡然生出惶恐,这种恐惧,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浓烈,像是一股厚重的烟雾,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他惊惶无措地将她揽入怀中,双臂紧紧箍着她娇小的身子,嗓音有些发颤:“阿姊,别想着离开我,只要你坚定地选我,无论祖父和母亲如何施压,我都不怕……”

我只要你在我身边,阿姊。

这个深沉的愿望,犹如有着巨大的魔力,一遍又一遍让他沦陷。

微微松开她,月光下,他眼里似乎也渗出了泪,将那双幽深眸染得如同晶莹的碧潭,剔透又美丽。

陈枝望着他挺直的鼻,略苍白的唇,修长似天鹅般优美的脖颈,一颗心仿佛被人狠狠捏在掌里,疼得厉害。

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不知过了多久,一种难言的酸涩,让彼此都觉得心酸。

陈枝垂下双眸,想要逼回眼里的泪,他已俯身,轻轻含住了她的唇。

泪水顺着脸颊,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滑入唇舌,她微张着唇,与他交缠,带着咸涩的吻,让陈枝愈发悲恸。

她热烈地回应他,他也愈发狂乱地吻她,仿佛这即将是他们的最后一个吻,恨不得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结束这个漫长的吻,许长弋替她拂正额间的碎发,幽深的眸里涌现一抹柔情,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陈枝莹润娇俏的面庞。

他镇重地执起她的手,以唇吻了她的手背,沉声道:“阿姊,你放心,我会变得更强大,今后绝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陈枝垂了眸,低低应了一声,不敢再与他对视。

只要多看他几眼,她就会将所有的理智抛却脑后,沦陷在他的温柔里。

可她不能,她要一点点地开始抽离,也要让阿鸢对她的爱,一点点冷却,让他学会慢慢地,忘记她。

她道:“今后,我便是侯府里一名普通的丫鬟,你直接唤我的名字即可,而我也不会再喊你‘阿鸢’。”

许长弋注意到她闪避的眼神,和略带疏远的神情,心中一凛:想必是娘亲跟她说了什么。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放开手,反倒更坚定地牵着她往紫金院而去。

紫金院比凝香院更大,多出十来间厢房,尽管是夜里,廊下皆挂着琉璃盏,将整个院落照得如人间仙境般,辉煌璀璨。

刚进了院子,便有一个穿红绫袄,葱绿背心,一身月白折枝花纹裙衫的女子迎了出来。

“小侯爷,您回来啦!”声音如黄鹂鸣叫,悦耳动听。

陈枝注意到,她绾着堕马髻,衣着与寻常丫鬟不同,眼眸澄澈,红唇齿白,一笑起来还有几分娇憨的可爱。

想来,便是程氏告诉她的冬木了。

“这位是……”看到陈枝时,冬木明显也有几分诧异,两人的眉眼隐隐有几分相似。

不及许长弋开口,陈枝朝她福身道:“奴婢陈枝,是新入府的丫鬟。”

许长弋挑眉:“阿姊,在紫金院,无需这般。”

陈枝眼底一派端正,垂首道:“奴婢既然是丫鬟,自然该有丫鬟的样子。”

许长弋定定地注视着她,只见面前的女子低垂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腹前,一副恭敬的模样,心里不由来冒火,却又硬生生压下去。

踏进房内,墙角的瑞兽香薰燃了淡淡的梅香,淡紫色的烟雾袅袅腾上半空。

许长弋心中久久无法平静,看着如同丫鬟般,恭敬侍立在侧的陈枝,他更没来由地发堵发慌。

冬木这时上前道:“小侯爷,奴婢去准备茶水和点心。”

他挥了挥手,以示回答,陈枝便道:“奴婢也一同去准备。”

“站住!”他攥紧了手,漆黑的眸涌动着愤怒,逼视着陈枝,“阿姊,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枝敛了呼吸,擡起一双秋水般的眸,平静地答:“既然我如今是丫鬟,我自然该做丫鬟的事,否则,如何服众?阿鸢,如果你当真想要让我留下,就请将我当做丫鬟看待吧!”

他哑然失笑:“好……阿姊,既然你想要玩这扮丫鬟的游戏,我便陪你玩下去。只是,你别想着我会就此放手,想都别想!”

陈枝在他深邃的眼神下,仿佛被他全然看透般,暗咬着唇不发一语。

“我不管娘亲跟你说了什么,但在我这里,既然认定了阿姊,这辈子就只有阿姊。阿姊你想退缩?”他低低一笑,浑身都散发着阴鸷的气息,一字一句道:“我不同意!”

这样的阿鸢,是她从未看过的阿鸢,危险得让人心生惧意,她不敢与之对视,急忙跟了冬木出门,去庖屋准备膳食。

“我还从未见小侯爷这般,小侯爷对你,真的很不一样。”

回程途中,冬木略带幽怨地看了陈枝一眼,说道:“我虽然与你有几分相似,但小侯爷却从未正眼看过我一眼。”

陈枝叹道:“冬木,你不必多想,也不必将我当做敌人,我不会在侯府待很久。”

冬木听罢,自然不信,冷哼一声:“你如今这般得小侯爷的宠爱,怎会愿意离开侯府?还是莫要在这里说大话了。”

踏入紫金院,将手中的点心放至在案桌,一道灼热的目光始终跟随着她,陈枝只当做不知,始终垂着双目,不发一言。

“冬木,你下去,没我的命令,不许进来!”许长弋冷冷开口。

“是……”冬木离去时,忍不住偷偷瞪了陈枝一眼。

陈枝擡头道:“小侯爷若无事,那奴婢也一同下去……”

“你留下!”他深黑的眸紧紧攥着她,“我如今是侯爷,你既是奴婢,自然该事事听我的吩咐,不是么?”

陈枝无法辩驳,只得垂首在侧,却不想,没过多时,便有一双手牵过她,将她按在玫瑰椅上坐了下来。

她惶然擡头,对上许长弋狭长的凤眸,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阿姊,你终于肯擡头看我一眼了。”

她急忙要垂眸,却被他擡起下颌,敲冰戛玉的嗓音响在耳畔,“阿姊,你这出狠心要与我保持距离的戏码,演得并不够好。”

他轻轻朝她耳朵吹了口气,她顿时痒极,挣扎着要别开脸,却被他按住,恳求道:“阿姊,别再跟我闹别扭了,好不好?既然我们彼此相爱,为什么要这般折磨对方?”

陈枝心口又是一阵酸涩,暗咬着唇不开口。

他便在她唇边轻轻啄吻,看着她白皙的颊一点点晕红。

“阿姊,你既决定与我回京,便知晓我们面临的是什么挑战。我不害怕挑战,可是,你难道要临阵脱逃,留我一人孤军奋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