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威严
立威严
春娘不语,却立刻捡起地上的匕首,便要往自己的手腕上划去。
血,立刻奔涌着流了出来,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袭来。
沈南星用右手握住了匕首,鲜血自他的大掌边缘,一滴滴滚落,跌进了雨水里。
女子愣住了,原本苍白的脸愈发白,连唇边也没了血色。
她惊诧地睁大了眸子,雾气一层层往上涌,最终在眼角汇聚成了颗颗珍珠。
她慌地将匕首掷掉,忙将他双手轻轻捧起,从腰间掏出手帕给他包扎,却是泪如雨下。
“南星……”
她哽咽着,语气依然没有丝毫放松,“你如果离开我,我除了死……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我累了,不想一次次地追赶你的步伐,这一次,你就不能停下来吗?”
那时,陈枝刚好撑着伞来悬壶堂,正远远地瞧见了他们这一幕,蓦地便停了脚步。
谁也不知道,那日沈南星跟春娘在雨中说了什么,但第二日,沈南星便改了主意,他不走了。
而此时,春娘却突然做出一个决定——将塞春楼卖与他人。
她自己穿了粗布衣衫来到悬壶堂,便在这里的隔间住下,照顾沈南星的衣食住行。
燕子街的百姓都好奇,春娘与沈南星到底是什么关系。
说是夫妻吧,这两人又不住在一间房,也不睡在一间床上;若说是丫鬟吧,春娘待沈南星又太过体贴,看似无情却有情。
但他们二人始终没有回应过彼此的关系,渐渐地,众人也就不问了。
陈枝在他怀内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了,春娘自从搬去悬壶堂住后,笑容比以前更多了。”
许长弋轻吻了她的秀发,叹道:“阿姊,别管他们的事了,如今最重要的,是你跟我离开这里,还有刘贵……”
他的眼眸射出一道寒光,念及她刚才衣衫款坠的模样,又听她说已跟刘贵入了洞房,心口便好似被人剜了般在淌血,他简直嫉妒得发狂,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
陈枝忙挣开他的怀抱,急忙道:“阿鸢,别伤害贵哥!我的命是他救的,若是没有他,我如今便只是一具尸体罢了。”
他恨得牙痒痒:“阿姊,若不是念着他救了你,我早命人将他就地正法了。只是,阿姊从今往后,别再见他了!否则,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想杀了他!”
于情于理,他都该感激刘贵,只是,心底深处升出的狂妒,就像是热锅上的沸水,稍微摇晃,便要溅出热浪,令他几近奔溃。
他不由自主地,复将面前的女子揽入怀里,好不容易才平息心底那股邪火,自嘲道:“阿姊,我向来以为拈酸吃醋,不过是女子间的行为。如今,我才领会了,竟是这般折磨人。你往后,可不能再让我如此心焦了。”
听着他略带喟叹的话语,陈枝心内既满心欢喜,却又心疼,喉咙像是被哽住,只吐出几个字:“我何德何能……”
听见他说:“那我又何其幸运,得遇阿姊?”
微风拂过,带着些微的冷意,但他的双臂却炙热而有力,俊美的脸庞俯下,在她面颊上笼了一层淡淡的黑影,又听见他带笑的话:“阿姊,闭上眼睛。”
陈枝浑身都仿佛被火烧了,紧张、忐忑,却又兴奋、期待。
她睫翼微颤,明眸半阖,在千百种焦灼而欢欣的情绪下,触碰了一朵朵烟花的盛开。
风在吹拂,间或夹杂着细雨落下的声音,远处又似有犬吠和孩子的哭声,却都不及两人此时的心跳。
轰然骤响,仿佛山崩地裂,天地都将为之变色。
阿鸢的确已不是原来的阿鸢,他如今更会隐藏自己的渴望,比以往更加危险和冷静。
他动作轻柔,却处处带着肆虐的狠厉,看似春风化雨,实则已存了将一切纳入囊中的野心。
她在他的吻中,感受到被蛛网裹住的密闭,他一点点试探,一点点深入,像猎豹瞄准了猎物,初时只逗弄着,让人放松警惕,然后出其不意,露出锐利的獠牙。
陈枝满颊滚烫,整个人仿佛煮沸一般,她起初还想着躲避,被他铁臂紧紧箍住,难以撼动,便随之任之,却发现面前的人却极为促狭。
他此刻竟又蜻蜓点水起来,似温润公子,不疾不徐,可待她略喘了口气,他又如不知餍足的兽,要将她一口口吞噬。
最终,还是她含糊地呜咽求饶:“夜了……该走了……”
许长弋意犹未尽地松开她,却忍不住,又吻了吻她绯红的颊,道:“阿姊,多年未见,我一时情难自禁……你别嗔我。”
陈枝的唇色比之先时,愈发潋滟生辉,听闻他这般说,也不回答,却微微垂了头。
此时,一个身穿铠甲的士兵进来询问:“将军,那刘氏老母一直喋骂不休,该如何处置?”
陈枝忍不住看向他,见他眼眸沉沉,神色却已不似最初的幽暗,他道:“先将他们关上一夜,明早再将他们放了,念在往日的情分……赏银一百两。”
那士兵摸不着头脑,只连声应答,许长弋又道:“去备轿子来。”
士兵应着出去,不多时便已备妥,许长弋便领着陈枝坐了轿,一径回到冯知县替他准备的别院。
夜已深,别院里却灯盏通明,将院中各色景致照耀得光彩生华。花圃内栽植的鹅黄色迎春,在细雨中娇嫩柔弱,也开得甚是灿烂。
许长弋带她进了厢房,又安排了几个奴婢来伺候。
见她面色不安,便握住了她的双手安慰:“不必忧心,你只管在这里放心安住。”
她犹豫着点头,心里始终不太适应。
身旁的三个丫鬟皆是一等一的模样,性情又温和,话语里也让人挑不出错,又生得一双巧手,帮她绾发、梳妆,且不多言一句,是何等的守礼本分。
这还只是一个知县的别院,便有这样的大的排场,连奴婢们的规矩礼仪,都很是齐全。
陈枝不敢想象,及至去了京,进了义勇侯府,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想必,只有更严的规矩,更冗杂的流程。
这夜,虽然是睡在锦绣帐里,鸳鸯枕上,陈枝依然不得好眠,翻来覆去睡不着。熬到天微微亮,便起了。
只是,她才支起身子,早有丫鬟听见动静,端了铜盆、竹盐、锦帕等洗漱用品进来,见她不太会用,也十分耐心地教了她,脸上并无丝毫不敬。
洗漱完,陈枝脸颊微微红了,再想不到,做个贵族女子会有这般繁琐的讲究。
丫鬟又替她挑了一身石榴红绮罗裙,裙角镶嵌着亮闪的珊瑚珠,陈枝只觉过于华丽,忙将自己的小包袱取出,拿出许长弋曾送她的衣衫便道:“我穿这个就好了。”
见她执意如此,丫鬟也就伺候她穿了。
许长弋正来寻她,见她穿了往昔他送的衣裳,心中一喜,却又一酸。
那衣衫早已褪色,料子也有些皱巴巴了。
“你是如何服侍姑娘的?怎么让她穿了这样的衣裳?”
他面色转冷,径直朝丫鬟发作,陈枝解释是自己要穿的,他也不肯作罢,只担心这些下人会瞧不起陈枝,暗自不尊重她,便将那丫鬟罚了出去。
其余两个丫鬟皆簌簌发抖,不住求饶,陈枝想不到事情会闹这样大,也想不到许长弋心胸如此狭窄,脸上也不由露了丝怒色:“你不必罚她们,我去换衣裳便是!”
陈枝换上那身石榴红长裙,秀眉却微微蹙起,她只当许长弋过于苛责,又想,也许他是嫌弃她穷酸?
这般思来想去,一顿早饭也没尝出什么味道,许长弋再跟她说话,她也不甚搭理。
拂退众人后,许长弋软声对她道:“阿姊,不是我心肠硬,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到丝毫轻视。”
她面上似覆了一层寒霜,只抿着唇不说话,他继续道:“你往后若是进了侯府,那些下人这般待你,我是绝不允许的。”
见她依然沉默,他紧紧握了她的手,“阿姊,别跟我置气。”
陈枝并不想跟他闹僵,只是,她此时不能理解,为何只因一件小事,便将人逐走?
她只用她市井的经验来判断,这并不合理,也不合情。
“阿鸢,我不是跟你置气,我只是觉得,不该如此严苛待人。我也是贫苦人家出身,就是跟刚才那丫鬟比起来,也不如她出色,这不是什么大错,何必严惩?”
“你只知你的道理,可我也有我的道理,你又知道吗?”
陈枝问:“什么道理?你不过是想立威,如此而已!”
许长弋哑然失笑:“阿姊,我若是想立威,也是为你立威。我这般待你,明眼人自然该以敬我的方式敬你,那衣衫虽是我送的,终究已经旧了,丫鬟不阻止,分明是想让你丢脸。”
“可我并不觉得丢脸,还是说,你觉得我给你丢脸了?”
陈枝的眼眸很亮,似深夜里透亮的星,顷刻间便照见了人心里所有的恶。
她叹了口气,“阿鸢,你现在总该知道,我的身份是不能匹配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