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心缠

满心缠

陈枝沉默了,良久,她道:“阿鸢,你父亲是义勇侯,这不一样。”

他冷笑:“又有什么一样不一样?我只知道,我心里有你,你心里有我,这就够了。况且,如今我又打了胜仗,祖父必不敢再多管我,难道连我自己的枕边人,都不能自己决定吗?”

许长弋想得简单,他只觉得如今战功赫赫,有了权力和威望,什么事情不能解决呢?

“至于我娘亲那边,她自然是以我为重,见我一定要你,她也不会再有意见。”

他抱她起来,与她同坐在红床上,漆黑的眸盯着她:“阿姊,我不想拿旁人威胁你,那些人对我无足轻重。如今,我只要你一句话,跟我走,还是留下来?”

深沉的目光,像是缠丝般绞着她,他的眸向来邃然而富有情意,尤其是他此刻真心诚意地想要一个人,便更添了蛊惑的意味。

陈枝的心乱得很,她脑中有许多顾忌,也有许多规劝之语,而身份就是头等大事,是她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可是,她又不可避免地陷进他的深眸里。

这些年来,唯有这个人藏在心底,此刻他突然出现,带给她的除了震惊,便是骤然的欢喜。

那欢喜似潮水,一波又一波席卷了她,她心中的怒和怨,早在他温柔体贴的解释下,烟消云散了。

她不禁觉得自己不够坚定,既不能执着地怨怼一个人,也无法勇敢地去爱一个人。

她的爱与恨,总是短暂的,就像厚厚的云层洒下的一片雾气,湿漉漉,却只要一阵大风吹过,便能晾干。

陈枝紧抿着唇,心内犹豫不决,面上的红潮渐退,指尖深深陷进了掌心。

她本以打算,今夜过去,往后便一心一意地跟刘贵过日子,可阿鸢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

许长弋紧凝着她白皙的面庞,见她许久不语,便站起身,背对着她,玄色长衫投在灯影下,添了几分寂寥。

他沉声开口道:“阿姊,若你执意不肯跟我走,那我便如你的意,就此放手!今后只在心里默默为你祈福,再也不来纠缠于你,如何?”

那身影挺拔高大,嗓音却喑哑,陈枝心底仿佛被万千虫蚁噬咬,竟不得安。

他向来是执着的,可见他突然放手,又说这般柔情婉转的话,简直是剜心刺骨,她的胸口处顿时生出难言的不舍。

那人沉默着,又叹了一声,微风拂起他墨色的发,他自嘲般笑:“好了,既然阿姊已做出了决定,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轻擡脚,欲踏出门槛,而在陈枝看不见的方向,许长弋眉头紧锁,面色沉鸷得可怕。

额上隐约渗出了冷汗,隐在袖中的双手几乎握得骨骼生疼。

可是,他才踏出一小步,便听见身后一阵小跑,一个柔软的身体从他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阿鸢……”

女子抱得很紧,浑身都在颤抖,他悬置已久的心终于安落下来,听着女子惊惶的呼唤,他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唇角微勾,满心畅快。

他就知道,阿姊向来是吃软不吃硬,若是他一直逼迫,恐怕会让她越退越远。

如此便好,他也要学着示弱,让他的阿姊心疼心疼。

虽这般想着,但只一瞬,他便敛了所有情绪,转过身来,握住女子的双肩,昳丽的面庞露出惊讶的神色,眼眸涌出一丝欢喜,问:“阿姊,你愿意跟我走,是吗?”

陈枝将滚烫的面颊,紧贴在他的胸膛上,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襟。

她的心跳很急很快,刚才即将失去阿鸢的恐慌依然萦绕在胸口。

她暗暗点了点头,闭了双眸道:“阿鸢……我,我想勇敢一次……哪怕被人责备水性杨花,我也跟你走……”

她妥协了,臣服于内心的悸动,将所有理智都抛至脑外,哪怕最后也许得不到结果,一无所有,她也顾不得了。

她只想珍惜和眼前人相守的日子,仅此而已。

许长弋唇角忍不住弯起,以占有的姿势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女子,他近乎发誓般,在她耳畔低声道:“阿姊,你信我,我一定会娶你的!”

陈枝伸手,犹豫着,最终颤抖地环住他劲瘦却结实的腰身。

她低低应了一声,心里却并未抱多大的希望。

侯门深海,夫人又岂能是杀猪女当的?

她被他紧揽在怀内,觉得浑身的骨骼都几乎被碾碎,却又不忍让他松开,她轻轻道:“阿鸢……我不奢求当什么侯门夫人,我只希望,能待在你身边,与你相伴,哪怕只是做一个普通的丫鬟,也无妨!”

“等回京,我便立即跟祖父和娘亲说明,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陈枝没有应声,似想到什么,说:“阿鸢,如今锦城被洪灾侵袭,死伤无数,我想继续在这里待上一些时日,将悬壶堂里的病人都医治了再走。”

许长弋轻笑道:“阿姊,你将我当成什么人了?自然要将锦城洪涝灾害先治理了,咱们再离开,不过这也并不是因为我多善良,不过是想多一件功德,日后我做什么,耳旁嚼舌根子的人也就少一些。”

“还有,你不许为难春娘和师父,他们都待我很好,”

“既然是阿姊开口,我自然是照办。”

许长弋微眯了双眸,却有些困惑,问道:“只是,这么多年,他们为何还没在一起?我昨日听春娘的语气,似乎很是落寞。”

陈枝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将这三年来,两人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原来,三年前陈老爹去世后不久,沈南星便有意要离开锦城,想将悬壶堂交给陈枝打理。

翌日一早,袁氏二兄弟听了这事,立时便去塞春楼告诉了春娘。

春娘当下心急如焚,连妆容都来不及上,便赶到悬壶堂。

那日,沈南星已整理行装,不过一袋包袱,兼几本医书,扛在腰间便要往门外走。

当时正值初春,寒意未减,雾气蒙蒙中似有细雨飞斜而下,一切都看不太真切,仿佛是蒙在了淡青色的烟雾里。

沈南星擡起脚,还未踏出门槛,便看到一个翠色的影子从烟雾里跑了出来。

起初看不真切,远远地,他以为是只翠鸟,待近了,才发觉是一个窈窕的女子,只是依然看不清面庞。

正要不在意时,那女子载了满身的水珠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湿冷的可怜,力道却悍然,将他死死地抱住,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她从怀内拨开。

“沈南星,你不许走!你若是要走,便带了我一起走!”

春娘的声音冷冷的,却又斩钉截铁,与她炙热的怀抱截然不同,沈南星被她抱着,就像寒天冬日里抱了暖身暖心的汤婆子,整个人都如同在热水里涤洗了一遍。

他的身体,根本就很期待这一丝沸腾的暖,可横悬在脑门中央的理智之弦,却幽然弹奏起催人生冷的哀曲。

他便将那唯一一点火苗,也用冷水浸灭了。

“春娘,放手吧,别再执迷不悟了。”

女子一身翠色衣裙,紧紧地贴伏在他身上,似想汲取他身上的热,却发觉他整个人都冷得出其,连话语也没有丝毫温度。

饶是如此,她也不肯松开他,双手下了死力,环住他的腰。

“沈南星,是你执迷不悟!你对我并非无情,为何总要拒我千里之外?你别说那些不可信的理由了,什么心有旁人,什么嫌弃我的身份,这些我通通都不信!”

雨水顺着她的额头,一点点蜿蜒至唇角,像极了一行泪,她的脸颊却渐渐滚烫起来。

“我始终记得那一夜,你将我从无忧小馆带回悬壶堂,你将我安置在床上,用素白的手帕替我拭脸。你以为我醉了,其实我根本没有醉,我认得那手帕是我落在这里的,你居然一直都贴身收藏。还有你那夜坐在床前对我说的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说……”

“别说了!”沈南星粗声打断她,用尽全力掰开了她的双手,紧握着她的肩,神情愈发哀痛。

“那不过是我的梦话罢了,做不得数!”

春娘止了口,她目中闪过一丝决然,反倒笑了:“既然如此,你便走吧。”

沈南星狐疑地看着她,顿了一顿,见她苍白的面庞上,脂粉未施,春水似的眸子蒙着一层水雾,竟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但他不想再去深究,果真擡起脚往前走,只是还没走两步,只听身后袁氏兄弟大喊道:“沈大夫!春娘要自尽!”

他立时如遭雷劈,猛然回过头,见春娘手中果然握着一把半胳膊长的匕首,径直要往心窝里刺。

幸好袁氏两兄弟一人抓住她一手,她才无法将匕首刺入心窝。

沈南星急忙冲上前,猛地夺了她手中的匕首,争夺过程,正不小心划了自己的左手掌,霎时鲜血淋漓。

袁氏兄弟急忙喊着要拿药,他掷了匕首,心口烦躁无比,喝退他们:“你们都下去!”

他再用温淡的双眸看向面前的女子,语气却格外沉痛。

“春娘,你到底想让我怎样?这么多年过去,你为何偏偏要执着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