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婚事
办婚事
许长弋心中,也如坍塌了一座城墙,胸口处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理会许云,只咬着牙往陈家院子走去。
那儿只是一堆残损的瓦片泥墙,连带几株拔出根的桃柳,泥水里漂浮着沾了泥点的桃花,看得人越发眼眸更加发酸。
还是许风有眼力见,见许长弋神色不似往常,忙问道:“将军可是要寻人?”
他紧攥着双手,眸色愈发深幽不见底,语气却十分坚定:“传我的令,全城搜寻陈德、陈枝父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牙逼出的。
他不敢相信,陈枝会出什么意外,脑中倏然闪过一抹念头,又命令许云:“去找一个叫卖炊饼的人,他叫刘贵,看他是否还活着。”
许风两人点了头,自去不理,许长弋却在这陈家的烂屋前伫立许久。
心底除了震痛,便是无尽的悔恨。
时间不待人,他曾设想过阿姊嫁人,却没料过世事无常,明天和意外不知哪个先来。
若是阿姊真的……
他无法想象下去,只有一片浓重的黑暗蒙住他的眼,令他迷茫不已。顷刻间,他所追求的权力和名望,都随着满地的泥洪,尽数飘走了。
他想要的那么简单,却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让他扑个空。
怎么能?老天怎么能如此?攥紧的拳胳膊青筋隐现,指尖挣得发白,他紧闭着双眸,感受着灭顶的剧痛与眩晕,然后猛地睁开眼,拼尽全力低吼出来:“我不许!”
阿姊,我不许你离开我!我不许!
哪怕是阎王爷将你收了去,我也要把你的尸体找到,日夜共枕!
洪水肆虐,燕子街大多房屋都坍塌了,悬壶堂却安然无恙,几间连着的房屋除却被洪水冲刷了一遍,并未有其他折损。
堂前院子宽广,几十家百姓便都在悬壶堂落了脚,虽然挤得慌,但比起外头流水泥地,这里好歹算干净多了。
况且,又有沈南星与陈枝在此日夜煎药,替染病的患者救治,众人更觉放心,巴不得就在此地扎根了。
春娘与刘贵也在此帮忙,或是做炊饼,或是熬粥,又有袁广平和袁广志两兄弟帮忙配药,众人也就觉得心里安慰。
及至傍晚,陈枝仍在药炉前忙碌,沈南星上前夺过她手中的小扇,道:“阿枝,你先跟阿贵回去,明日再过来,已经忙了一日了,该歇息了。”
她倒并不感到累,反觉得在悬壶堂,比在刘贵家中更自在畅快。
一想到家中的刘父刘母,她的眉头不禁微蹙,却还是站起了身,说道:“师父,那我明日再来帮忙。”
春娘笑着道:“不忙,这儿有我跟他们兄弟俩,就能帮沈大夫了,你还是在家准备你跟阿贵的婚事吧!”
袁氏兄弟一听,也笑道:“是啊,阿枝姐姐,你三年的孝期就要满了,到时候我们也要来讨杯喜酒喝呢!”
陈枝听罢垂下头,心中却忍不住苦笑。
众人还当她是羞怯,忙朝刘贵使眼色:“阿贵,还不快来将你的娘子带回家去!”
刘贵憨憨笑了两声,便蹭到陈枝身边,伸手碰了碰她的手:“阿枝,咱们回家吧。”
陈枝点头,便随着他走出了悬壶堂。
傍晚时分,雾气朦胧,天色逐渐转暗,迎面走来几个人,步伐匆忙,可是身影却有些熟悉,她心中兀自一惊,却又觉得是自己多虑。
擦身而过时,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见他好似穿了身铠甲,手中还握着柄佩剑。
她心中绷紧的弦便松了,怎么可能是那个人呢?
走出燕子街,天色愈发暗沉,地面又堆积着许多砖块,刘贵在黑暗中摸索,小心翼翼牵了她的手。
陈枝没有挣扎,心底发出一声尘埃落定的微叹。
三年前的新春,父亲头疾发作去世,她与刘贵来不及拜堂,婚事就变丧事。她当时提出要替父亲守孝三年,刘母一听霎时脸色大变,自是不肯。
可陈枝执意如此。
本来,她嫁人就是想让父亲开心,如今父亲去世,她心里更不愿匆匆完婚,她对刘贵说明,若是他等不得,可以娶旁的女子。
她对他并没男女之情,也不想耽误他娶妻,她心底还有个隐秘的念头:那便是借此将这桩婚事彻底作罢,到时候旁人即便是说她不详也好,克夫也罢,通通都不重要了。
大不了,她便离开锦城,去别的城镇生活。
可刘贵却没有答应,他比陈枝更执拗,斩钉截铁地道:“我等!”
只是两个字,便果真等了三年。
这三年来,陈枝照旧住在陈家院子,他便日夜来帮她做些杂事,又送她炊饼等物。陈枝不肯收,若收也一定放了碎银给他,他又不肯要。
陈枝不愿太过承他的情,平日里便买些滋补药物并一些衣裳鞋袜,送至刘家,交给刘母。
刘母本来对陈枝就颇有怨言,责她不懂礼数,托着不肯嫁人,又怪刘贵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所以,即便是见陈枝送了礼物来,她脸上也不肯露笑脸,反倒觉得是刘贵偷摸着给了陈枝许多银钱。
后来,陈枝不愿听她嗦啰,也就很少去刘家,也不肯再收刘贵的东西。
即便如此,刘贵依然每日要来寻她,有时是说会话,有时便是带两本医书给她,一心只是想讨她欢心。
陈枝一直对刘贵道:“贵哥,你不必如此待我,不值当。那婚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你早早地找了旁人成亲吧!”
她的话,依然是委婉的,内里又含着十足十的拒绝,刘贵自然是听得出,却又佯装听不出。
他认真说道:“阿枝……既然陈老爹把你托付给了我,我又怎么可能弃你而去?我心里一直有你……不管你怎么想,我,我都一心待你。”
话说到这分上,陈枝也就不想再多说了。
再往后,刘贵依然待她体贴,直到洪水来临之际,还是刘贵冲进陈家小院将她拖了出来。
如果没有刘贵,她也就早死在洪水里了。
刘贵对她的恩情,实在是无以为报,陈枝性子本就软和,如今是再也说不出一句硬话、狠话来了。
亲事自然是点头了,预备就设在明日。
如今遭了洪水肆虐,她也没多大讲究,只想着吃一顿饭,便草草了结此事。
刘贵紧握着她的双手,却有几分愧疚:“阿枝……这样到底待你太不公了。”
她忍不住心里一阵酸涩,问:“可我待你也很不公,让你等了足足三年呢。”
若是她三年前就嫁给他,如今恐怕已经有了一儿半女吧?
她这般模糊地想着,只道:“如今,也不讲究这样的虚礼,况且这次洪灾后,许多熟识的街坊邻居都受难的受难,搬迁的搬迁,大办婚事恐怕也请不到多少人,倒不如简便了事的好。”
刘贵心里渐渐吁了口气,笑着道:“阿枝,你放心,待日后好起来,我定会补你一个隆重的婚礼。”
“先回去跟你爹娘说明吧。”陈枝道。
刘贵喜得忙点头:“好,好!”
刘家的院子也在洪水中遭了灾,如今,他们暂且安住在黄雀巷的几间竹屋里。
虽然简陋,比起悬壶堂的人挤人,算得上空旷许多。
自从起洪水后,刘贵便让她搬来这里,刘父倒是没说什么,刘母则有许多不满意,嘴里时常说出些让人下不得脸面的话,譬如“狐貍精”、“不守妇道”、“克父克夫”等等。
这三年来,她也给刘贵张罗过不少女子,奈何刘贵就要等陈枝,刘母心里也就记恨上了陈枝,此后,再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看。
进竹屋前,陈枝推了推刘贵,令他松开手,道:“先别这么着。”
刘贵会意,憨笑着松了手,领着她一路走进屋内。
一盏晕黄的灯照亮了屋子,刘父坐在桌前,手里拿着木枝在扎箩筐,刘母手里则捏着针线,在缝一件半新不旧的小褂。
“爹,娘,我们回来了。”
听闻声响,刘父刘母都擡起头,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刘母忙起身走了过来,问:“吃过饭没有?”
刘贵说吃了,她便喋喋不休道:“何必成日往悬壶堂去,那儿都是一径儿的病人,没的让自己也染了病气,那可怎么办?如今虽说不能再卖炊饼去,好歹在家里扎几个箩筐,等日后卖了也可攒些钱过日子啊!”
刘贵只一个劲点头,刘母见了陈枝,免不得又要说她几句。
“阿枝,阿贵好歹是因为你才去的悬壶堂,你也得劝着他些儿才是。若是懂事呢,从明儿起,你就在家随我一起做些针线活,你又是个女儿家,怎好意思天天出去抛头露面呢?”
陈枝垂首应道:“刘伯母说得是。”
刘母还待要说,刘贵已挽过她的手,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又将刘父也拉过来同坐,笑着说道:“爹、娘,孩儿要跟你们说一件大喜事!”
刘母瞧这光景,心里隐约猜到些,仍追着问:“是什么好事?难不成,是我跟你爹要做祖父祖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