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阿姊

寻阿姊

说得刘父也喜上面颊,道:“难不成真是这样?”

刘贵脸颊一热,回身将心绪不宁的陈枝也拉了过来,一齐跪倒在父母面前,镇重地道:“爹、娘,孩儿跟阿枝决定要结为夫妇了。”

刘母问:“是今日?”

刘贵挠着头道:“娘,您也忒急了些,是明日哩。”

刘母虽不喜阿枝,如今见要成亲了,脸上少不得要堆出一丝喜色来,只是沉吟道:“为何又要明日,干脆今夜就洞房算了!万一明日又生出什么乱子来,你还受不受得住?”

刘贵一想到三年前婚礼前,陈老爹突然去世,众人忙乱一阵倒是空欢喜。

如今,心里忍不住多了一丝隐痛,可他又跟陈枝说好了明日,怎能说洞房就洞房?

刘父也道:“你娘说得有理,既然决心要进咱们刘家的门,早一日洞房也没什么,明日请个喜娘来,再补礼就是了。”

正纠结为难时,刘贵不免偏头去看陈枝,见她莹润的面庞上浮出一丝绯色,睫翼微颤,鼻梁秀挺,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好,心里愈发喜欢得紧。

刘母见陈枝不说话,只当她是不肯,心里又忍不住来气,道:“守了三年了,也该守够了。若是再守下去,我倒要问问,你是在为谁守?还是说,你看不上咱家的阿贵,我告诉你,要是没有阿贵,你现在早成了一具浮尸了!”

陈枝被她这通话抢白得满面羞惭,暗自咬着唇,慢慢擡头道:“就依娘亲说的……办吧。”

刘母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面上露出笑容,亲自搀她起来:“这才是好孩子,不然你也对不起阿贵等你三年,这年头,哪儿有男人愿意等一个女人三年的?这些年来,那么多媒人给他做媒,他偏偏是瞧也不瞧一眼,专心地就等着你,单这份情意就很难得!我素日里对你虽有些严厉,你也别往心里去,我不过也是心疼自家儿子,若你往后有了孩子,就会明白做母亲的难处了。”

陈枝红着脸点头,刘母又笑道:“且等,我去帮你们收拾出一间新房来,你们再去睡吧!”

约摸半刻钟过后,刘母才推着陈枝往房内走,刘贵也要进去,她笑着拉住:“阿贵,你来,娘亲嘱咐你几句话!”刘贵便随她而去。

新房内一盏喜烛燃着,照亮四壁,不过是桌椅板凳,空荡荡的,并没什么装饰。

只有那张木板床上,铺着一层红绫布,还算有几分喜色。

尽管过了三年,陈枝觉得自己依然没有长进,反倒把以往那些伶俐大方都丢了个尽。

父亲去世后,她不再去燕子街出摊,便一心在悬壶堂学医,帮着沈南星一起替人看病。

话,渐渐地少了起来,有时,一整天也不愿意说上一句话。

她的性子温和,却不再像从前那般笑脸迎人,更多的时候,是沉默。

久而久之,就连沈南星也叹道:“阿枝,你好似没有往常那般开心了。”

她默然点头。

自从阿鸢离开,父亲再离开,她心底仅有的一丝热都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彻。她笑不出来,也不愿笑,更不想再回头去看从前的过往,每每忆起,总免不了一阵痛哭。

她不想让自己过得那般惨痛,便只能用心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就如同她现在坐在这间空旷的房,听见屋外风吹过的“呜呜”声,心里是悲哀绝望的,也只用沉静的面容应付着。

她自己劝自己,这有什么?

既然决定嫁给刘贵,总有一天要与他行房,有什么好怕呢?

她今年已二十四,在燕子街算老姑娘了,男女之间的□□便没有经历,也略有耳闻。

不过是两人睡一张床,横竖,弄出个孩子来也就完了。

她这般故作轻松地想着,心跳却陡然加快了,一种窒息的紧迫感逼着她坐立不安,仿佛床上生出了细密的针,在一下一下地扎着她的肌肤。

陈枝被刺痛般,猛地站了起来。

门开了,刘贵小心翼翼地开门,又小心翼翼地关门,仿佛害怕这点声音会吵到她。

他换了身绛红色的袍子,容光焕发,方阔的脸庞闪着喜悦的光泽,眼神比往常更加柔情,陈枝却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急忙避开了他的目光。

她垂下眸,盯着自己的脚尖,勉强稳住了心神,才露出一个笑容:“阿贵。”

刘贵三两步就走到她的身边,终于不再像往常那般胆怯,他牵了她的手,往床边走。

陈枝迟疑了一会儿,就跟着他往前走,手心却早已出了一层滑腻的汗。

他们在床沿上坐下,刘贵捧着她的双手,仿佛捧着玉石宝贝般,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细细地帮她擦拭掌心的汗。

他擦拭得很认真,目光很诚挚,一遍又一遍,仿佛他的工作只是为她拭汗。

陈枝心里酸涩无比,有什么东西黑魆魆地压在她心坎上,令她喘不过气来。

她将手抽回,恳求道:“贵哥,你别对我这么好。”我怕我报答不了你。

刘贵咧嘴笑了,他又重新握住了陈枝的手,像是做梦一般,说道:“阿枝,在很早以前,我就想过以后要娶你。可是,你总是拿我当兄长,好几次我想要告诉你,我很喜欢……很喜欢你,却又怕吓着你。”

他的脸渐渐红了,却不敢看陈枝,继续道:“阿枝,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是,我发誓今后都会对你好的……我会让你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你相信我好吗?”

陈枝觉得一双手几乎被他揉碎了,连带着心口也隐隐作痛。

她宁愿他不要对她说这些话,她宁愿他待她坏一些,她心里反倒好受很多。

她在脑中胡乱想着,不知如何作答,刘贵的手已握住了她的肩,又往下,似乎是想解她的腰带。

她像是触电般,下意识地后退了。

“贵,贵哥……我,我还没准备好……”

她惊慌到面色发白,一双澄澈的眸紧紧盯着面前的人,仿佛盯着一头即将作恶的野兽,刘贵在她眼里看到了抗拒,霎时心灰意冷。

“我……”

陈枝眼里泛出泪,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开口道:“对不起,贵哥,我……”

“没事,我不介意。”刘贵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自嘲般叹了口气。

“反正,我都等了三年,不介意再多等一日。”

他盯着面前的女子,心里也难过起来,近乎是乞求地开口:“阿枝……明日,明日你还会拒绝我吗?”

陈枝被他凄徨的语气弄得越发心酸,泪水滑落脸颊,她猛地摇头:“不会,不会了……”

刘贵用力将她揽入怀中:“那我等,我继续等……”

寂静夜里,喜烛默默地燃烧,烛泪落了满桌,仿佛人的泪水连成了线。

悬壶堂内。

一个身穿铠甲,手持佩剑的俊逸男子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面色冷峻的侍卫。

百姓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物,不由纳罕,禁不住要议论起来,可一对上来人的眼神,众人又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空气仿佛都要变得凝滞,直到沈南星和春娘擡头,与许长弋直接打了个照面。

他们也都愣住了,几乎很难将面前的人,跟记忆里的人联系起来,说是完全两个人也不为过。

少年的身姿比之三年前,又高了些许,身形越发挺拔,五官依然秾丽,却不似往常那般柔弱,如今反倒多了飒血的果决。

眉眼也如精雕斧凿般,锋利深沉,通身的气度除了矜贵,便是冷肃的威严。

那是上位者特有的气质,哪怕只是随意站在那儿,也足以让众人都感到惶恐不安。

“沈大夫,春娘,别来无恙。”许长弋开口,嗓音敲冰戛玉,却低沉了许多。

“你是……阿鸢?”

春娘迎上来,饶是见惯了权贵,她依然被面前人的气度所折服,哪怕是京中贵胄,也很难拥有他这般贵不可言的风华。

许长弋开门见山:“春娘,告诉我,阿姊的下落。”

春娘心中讶异,回眸与沈南星互望了一眼,直觉此事难以善了,心中却已飞快地有了主意,便笑道:“阿鸢,这儿人多嘴杂,不方便说话,你随我出去,我告诉你近年来发生的事。”

许长弋随她出去,命许风许云退后十步以外。

春娘再次打量他,感慨道:“阿鸢,想不到你竟然是义勇侯府的小侯爷,当今圣上钦封的广平将军!”

许长弋面色淡淡,仿佛她口中的人与自己并无干系,只问:“阿姊在何处?”

春娘默了一会儿,叹口气道:“阿鸢,你离开锦城那年底,陈老爹去世了,阿枝跟刘贵定了亲,如今你还找她做什么?”

许长弋绷紧了脊背,并未被她的思路带偏,再次沉声问道:“春娘,你只告诉我,阿姊在何处就好。”

他派人去刘贵家中寻,除了倒塌的房屋,便无人影,心中惶恐到极点,就怕陈枝死在这场洪水里,幸而乱中生慧,想到了悬壶堂。

目光再次落到春娘的脸上,“春娘,听你的语气,阿姊如今必定还活着,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