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心意

表心意

六年了,自从出了醉花楼,她追了沈南星六年,沈南星也拒绝了她六年。

若是换个旁的女子,怕是早就放弃了吧?

可她却不肯放手,总觉得,沈南星那般如松竹般风度翩翩的男子,合该是她的夫君。

她生得不差,妖娆妩媚,凹凸有致,身段风流,既精通琴棋书画,又可以洗手作羹汤,见过她的男人没有不爱上她的。

可她偏偏看上了沈南星,茅厕里出来的,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他总是拒绝她,说辞总是那几样,她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我心有大爱,志向在救死扶伤,不在小情小爱。

——春娘你明艳不可方物,不是在下所能企及,还望春娘不要在沈某身上浪费时间。

……

她真的是醉了,醉得连思想都不受自己控制,醉得连阿鸢跟两个少年的对话都听不清了。

只是朦朦胧胧间,好似听见了沈南星的声音,像是在做梦般,她睁开了如雾缭绕的一双眸。

“放开她!”

沈南星跑进了忘忧酒馆,看见两个少年一左一右挟着春娘的胳膊,表情很是凶狠地叫嚷着:“你们再不让开,小爷可就对你们不客气了!”

夏夜燥热,春娘身上穿的本就是一件淡紫色的薄衫长裙,这么一番拉扯过后,那薄薄的衫衣便有些凌乱,露出肩上一小片玉雪般的肌肤。

沈南星从未觉得,白色有这般刺眼的时候。

他紧握双拳,胸口似乎燃起一阵磅礴的火焰,猛地上前,挥拳出去,竟将两个少年击得后退好几步。

他小心翼翼地揽住春娘纤细的腰身,惊诧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竟能发出这般大的力气。

“好!你有种!小爷我们可不是吃素的!”

袁广平朝弟弟袁广志使个眼色,两人准备再次冲上去,沈南星沉声道:“正好,我与知县老爷有些交情,不想我去报官,你们就老实点!”

他往常向来不爱以权势压人,如今见春娘醉得这般不省人事,那两个小子态度又恶劣,语气也忍不住沉下来。

两个少年听罢,互相对视一眼,骂骂咧咧道:“切,我怕你啊!”

虽然嘴上不服输,却还是往酒馆门口走去了。

陈枝跟阿鸢也相互看了一眼,对沈南星道:“师父,那春娘就麻烦你送回去了。”

沈南星手里揽着娇柔的女子,女子整个人都仿佛要挂在他身上,一双白皙如玉的手勾住他的腰身,媚眼如丝地看着他,嘴里喃喃道:“沈南星,沈大夫,我、我心……心悦你啊……”

沈南星顿时,一张脸都涨得通红:“阿枝,还是你们送她回去吧……”

“师父,我跟阿鸢气力小,恐怕没办法将春娘送回去,还是由师父代劳吧。”

陈枝跟阿鸢脸上,也露出心知肚明的笑,两人再不管身后的沈南星,径直出了酒馆。

燕子街上,仍是一派热闹场景,商贩的叫卖声亦不绝如缕,陈枝仍沉浸在刚才那出戏里,却听一声马儿嘶鸣,紧接着一个粗鲁的嗓音响起:“找死啊!走路不看路!”

她身子一晃,耳朵只觉嗡嗡嗡响,已被阿鸢护进了怀里。

“没事了,别怕。”

“她”压低了嗓音,在她耳畔安慰,陈枝的头有些晕乎乎的,靠在“她”怀内,没有动:“阿鸢,我头有点儿晕……”

也许,是刚才一路跑去悬壶堂,太累了。

阿鸢揽着她的肩,两个人站在街角,谁都没有动。

商贩的叫卖声很大,孩童的玩乐声也很大,还有烟花绽放的声音,但在这一刻,好像变得安静了。

陈枝听见自己的心跳,在一点一点地变快,几乎要跳出来。

阿鸢的怀抱很宽阔,很舒服。她这才发现,阿鸢好像又长高了,她靠在她怀里,几乎能被“她”整个都拢住,可是,“她”的胸前却一点儿肉都没长。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担忧:“阿鸢,改日我要再给你开一副药方。”

阿鸢一顿,嗅到女子芬芳的体香,既要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又不可避免触到她的肌肤,浑身都绷得很紧,一张俊美的脸幸而是隐在暗处。

他咬牙竭力忍住,几乎是憋着气问:“什么药方?”

陈枝闷声答道:“人参黄芪丰胸汤,你只要喝上几个月,会有效果的。”

“陈枝!你——”

面前的人一把将她推开,脸庞隐在暗处,看不清神情,但听声音是很恼怒。

“她”生气起来,便不喊她“阿姊”,直接连名带姓地喊她,陈枝乍然被吓了一跳:“怎么了么?阿姊也是为你好。”

“算了,我用不着。”

“她”黑着脸转过身去,陈枝跟上去,一路逗着“她”:“别生气嘛,阿鸢,我就是随口说说,不当真的。你这般貌美,根本就用不着丰胸,也会有很多男子喜欢。如果我是男子,我一定会爱上你!”

此处行人已有些稀少,那些热闹的声音骤然远去,只留下一片沉沉的寂静,可这寂静里,又显出几分躁动。

阿鸢听了她那句话,心内一喜,突然就站住了脚步。

陈枝没料到“她”会停下,硬生生撞在“她”后背上,猛地捂住了额头:“啊,好疼,阿鸢你的骨头好硬……”

“她”回过头,看着面前女子揉头的模样,动作略微笨拙,脑里蓦然浮现一句妄念:

阿姊,我不止骨头硬,身上还有比这更硬的,你要不要看看?

阿鸢双拳紧紧握住,连额头都渗出细微的汗珠,可“她”的眼眸,却依然晦暗,在这一刻深沉如海。

陈枝心内一紧,以为“她”的寒疾又要发作,阿鸢却只是沉沉地看着她,薄唇轻启:“阿姊,如果我是男子,你会爱上我吗?”

陈枝没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适才,她不过是开玩笑。

可阿鸢的脸色,并不似开玩笑,反而很认真,因为认真,连目光都变得格外深邃,还带着一丝久违的危险气息。

这种危险,就像浓雾般,令人一点点丧失自己的意志;又好似陷入沼泽地,没有着落点,令人茫然无措。

她被这种眼神蛊惑,却又有点儿害怕,仿佛一层细薄的窗纸正一点点被捅破,心底里有一些东西,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似藤蔓不受控制般在她胸腔内蔓延。

如果阿鸢是男子,她,她不敢想……

“阿姊会爱上我吗?如果我是男子的话。”

“她”的嗓音低沉了一些,执着地,不依不饶地用狭长而漂亮的凤眸,紧攥着她的面庞,她的呼吸开始慌乱,垂下眸,竟不敢与“她”对视,只含糊地道:“会,会吧……”

胸口的心跳声,实在太大了,脸颊也太烫了,说话也开始结结巴巴。

她又忍不住擡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的眸愈发深沉无底,暗涌流动间,连她的呼吸都好像要被汲取干净。

除了寒疾发作时,阿鸢极少用这样晦暗不明,却又极具侵略性的目光看她。

这一刻,“她”仿佛成了天地间的霸主,对所有的事物都有一种势在必得的自信。

她忍不住又要垂下头,却被“她”微凉的手指捏住下颌,很轻的力道,便将一张灿若芙蓉般的脸庞擡起。

清冷的月色下,陈枝的睫翼微颤,在眼睑下扫下一圈淡淡的光影,脸颊绯红,如同醉酒般,添了平日没有的妩媚,一双水润的明眸却明显有几分慌张,暗暗咬着下唇,艰难地开口:“阿鸢,你……”

“阿姊,若我是男子,我只要你。”

宣誓般笃定的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陈枝的大脑来不及反应,胸口便有一股热流直往脸上冲,太丢脸了……

阿鸢已松开手,她仍保持着仰望的姿势,那模样,既傻乎乎,又带着一种天然的诱惑。

“她”忍了忍,眼底的汹涌却如惊涛骇浪,推翻“她”所有的理智。

“她”屏住呼吸,很快俯身,一阵风似的,偷香窃玉般,在她颊边用力一嗅。一股甜香自她脸颊散发,“她”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拆骨吞进肚子里。

可也只是一瞬,“她”就撤离,佯装无事发生般,又恢复了往日玩笑的模样:“阿姊好香啊!”

陈枝的脸烫得几乎要沸腾,一双明眸在夜里亮得惊人,被阿鸢这么一戏弄,她反倒更觉得羞耻。

刚刚,阿鸢靠近的时候,她竟然以为“她”要吻自己!

这个荒谬的认知,令她浑身都怔住,竟一动不敢动。

怎么可能?阿鸢是女子,她也是女子,“她”怎会吻她?

一定是自己胡思乱想,一定是的!

她在心内将自己狠狠责备一顿,然后极难为情地对阿鸢道:“阿鸢,我,我爹还在家等我,我,我先回去了!”

说罢,再没有勇气看“她”一眼,便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阿鸢望着那一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边勾起笑意,渐渐地,竟肆然地笑出声来。

“原来,阿姊是害羞了……”

……

陈枝是一路跑回家里的。

陈德见女儿气喘吁吁地进门,好像背后有狼似的,不由也看向她身后,关切地问:“枝丫头,你跑什么?后面有鬼追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