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人心

乱人心

“没,没……”

陈枝猛地摇头,一张小脸却涨得通红,她才不会将刚才的事告诉爹呢!

“爹不是让我早些回来嘛,我怕爹等太久,就跑回来了。”

陈德对她这个解释倒很满意,笑着拉过女儿的手,父女俩一同走进屋内,他才说道:“枝丫头,爹准备了一件重要的礼物给你。”

“什么礼物?”

陈枝也很好奇,往年的礼物,爹都是一大早就拿给她了,这一次,却弄得神神秘秘的。

陈德转身进了房间,从床底拖出一个小木盒,又亲自将木盒跟钥匙都送到女儿面前,目光很是慈爱地看着她:“枝丫头,你亲自打开看看。”

是很普通的杉木做的盒子,但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木盒边缘的红棕色已经开始褪色了。

木盒上还特意打了一把小锁,难不成是爹藏的私房钱?

这个念头一出,陈枝双手都有些颤抖,好不容易将锁打开,只见木盒里果然装着白花花的银子,此外还有一些女子的珠钗、发簪。

“爹,这是……这些都是您积攒多年的宝贝吧?”

可是,爹却想要将这些宝贝,当做生辰礼物送给她!

陈枝心头一颤,急忙把盒子推到爹那边,态度很坚决:“爹,我不能收这份礼物。”

陈德执意将木盒递到女儿手上,语重心长地道:“枝丫头,这是爹给你攒的嫁妆啊!你怎么能不收?这些首饰,则是你娘生前留给你的,你如今渐渐大了,爹想把这些东西都交给你,让你来保存。”

爹说话时,嗓音里有几分颤抖,蓦地让人觉得难受。

陈枝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爹你说什么话?女儿如今还没有嫁人,你干嘛现在就把嫁妆给我?而且,女儿根本就不想嫁人,女儿要一辈子陪在爹身边!”

“傻丫头,女子怎能不成亲?尽在爹跟前说傻话。”

陈德叹了口气,揽着女儿的肩膀,问道:“枝丫头,你是不是喜欢悬壶堂的沈大夫啊?爹看了,那沈大夫的确是个不错的人,要是你跟他能修成正果,也是皆大欢喜。”

陈枝一听,心里发窘:“爹,我……那个,沈大夫有心悦的女子了,我不会跟沈大夫在一起的。”

陈德困惑地望着女儿:“你不跟沈大夫在一起,那你这些天,怎么老往悬壶堂跑呢?”

“女儿那是陪阿鸢去拿药。”

她小声地说,因着每次去悬壶堂学医,阿鸢都在她左右,陈枝便拿这个理由跟父亲说。

陈德却皱眉,一双黑亮的小圆眼睛紧紧盯着女儿,皱着眉道:“枝丫头,你糊弄爹呢?你以为爹没眼睛,看不出你对沈大夫的心思?你还想拿人家阿鸢来当挡箭牌。”

提到阿鸢,陈德蓦地想起今日看到的那副场景,不禁将眉头皱得更紧。

“枝丫头,你以后别天天缠着阿鸢,人家身子弱,不适合抛头露面。”

陈枝听见爹这般说,心里一沉,不由记起程伯母曾经说过的话,脸上略有不快:“爹,阿鸢的身子都好多了,人也不能经常宅在家里啊!而且……”

她认真地擡起双眸,对父亲说道:“阿鸢待我很好,‘她’喊我‘阿姊’,我是将她当做妹妹一般看待的,我怎么能不见‘她’?”

女儿的话挑不出错,可今日那情形,阿鸢那种狂热的眼神,令他头皮一阵发麻。

他只含糊不清地说:“两个女子也不宜凑得太近,容易惹人闲话。”

这话一出,激得陈枝满脸臊红,脑中不由忆起今夜与阿鸢在街角的一幕幕场景,更觉羞耻不堪。

“爹!您这是在羞辱女儿!”

陈德见女儿涨红了双颊,一双水润的明眸也似染了一小簇火苗,只当女儿是生气了,缓了语气安慰道:“枝丫头,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爹很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阿鸢待我如亲姊,我待阿鸢如亲妹,陈家猪肉铺的生意也是阿鸢在帮着出主意,爹说这样的话,真是要羞死我!”

说着,陈枝将手中的木盒重重放在桌上,扭身便跑进了自己的房内。

陈德本来只是想提醒她注意分寸,却没想到,一时间伤了女儿的心,忙跟上去拍着门扉:“枝丫头,是爹一时激动说错话了,你别生爹的气,啊?你是爹的宝贝女儿,爹怎么会羞辱你?”

“爹,我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她扑在床上,用薄被紧紧捂住自己的双耳,渐渐地,听不见爹的声音了,她才将被子放下,脸颊却滚烫得不得了。

心跳也在加快,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又从床底翻出一枚铜镜。

镜中的女子面颊灿若桃花,唇瓣殷红如血,连圆润的耳垂也染了绯色。

与其说是生爹的气,不如说是生自己的气。

在跟阿鸢相处的日子里,她这颗心似乎渐渐开始偏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因为阿鸢的靠近,而开始莫名紧张。“她”寒疾发作时,凤眸里涌出的深沉情绪,既让她觉得害怕,又让她不受控制地沦陷。

今日,阿鸢问她:如果我是男子,阿姊会爱上我吗?

这个问题就像一颗石头,飞快地击中了她的心,她不敢答。

阿鸢只是开玩笑,阿鸢是女子,不是男子,她怎么能对阿鸢抱有不真实的幻想呢?

紧张,不安,忐忑,乃至躲避,皆是因她心怀妄念而产生。

说实话,是她玷辱了阿鸢。初见她风姿时是欣赏,后来逐渐熟识,便开始不对劲了。

每当阿鸢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心里便会猛地一颤,事后却又觉得羞愧不已。

陈枝望着镜子里,那脸颊越来越红的女郎,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可是那一点疼痛,根本就无法减轻内心的焦灼与恐慌。

她……该不会是磨境吧?

*

翌日清晨,陈枝起了个大早,刚出房门,便闻到一阵香喷喷的猪肉粥。

“枝丫头,起来了啊,快来用早食!”

陈德手里还端着一碟馒头,笑呵呵地看着陈枝,陈枝心里不禁有些难为情,昨夜的事,其实不怪爹,是她自己心里有鬼。

她挠着头坐下,嗫嚅道:“爹,昨夜,是女儿不好……女儿不该跟您发脾气。”

陈德也有几分赧然:“爹也不好,不该那般说你们……”

可是,他话锋一转,又道:“可是枝丫头,你的终身大事得好好考虑啊,如果这沈大夫有心仪的人了,那爹可就要帮你介绍别的男儿了。”

“爹,女儿都不急,您急什么?我可不想再去见什么胡三松、宋三松和柳三松了!”

陈德闻言笑了:“嘿!这次爹不找媒人,爹亲自出马,定会帮你物色个好男儿,你就放心吧!”

他跟燕子街上的谭木匠,最近往来密切,那也是个寡言本分的人。

听闻他有个儿子,今年二十五,还不曾婚配,心内便有了主意,他得去见见那小伙子。

陈枝不语,心里有几分沉重,也好,早些嫁人,一来可免爹的担忧,二来也消去她的妄念,省得误人误己。

“爹,我去出摊了。”

放下碗,陈枝便打算去挑箩筐,被陈德拉住:“今日,爹正好要去燕子街办事,你在家歇着,爹去出摊吧。”

陈枝点点头,昨夜思虑过多,她并未睡足,此时只觉脑内昏昏,便又进屋内躺着了。

旭日金光四射,透过半开的窗洒进一缕余晖,照在她略带愁绪的脸颊上。

睡了小半个时辰,总觉得脖颈下硌得慌,她翻身而起,一看,见是沈南星让她细看的《本草杂谈》。

书封早已泛黄,她日夜翻看,纸张也越翻越薄。

如今,她已能认全那些中草药,对各种药的特性也能说出一二。想到这里,陈枝心里那点朦胧的阴翳顿时一扫而空。

去悬壶堂吧,顺便问问春娘的情况。

陈枝从床上一骨碌起来,经过程家院前时,顿住了脚步。

经过昨夜那遭,她如今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阿鸢,还是先避一避,晚点再见面。

日头正好,盛夏时节的风,兜头而来,带着些许热意。陈枝特意绕了小巷子,拐了好几道岔路,才到悬壶堂。

悬壶堂的石阶缝上,翠绿的草尖长得甚是葱茏,她正准备进门,却先见一个淡紫衫裙的女子跑出来,女子面颊一片绯红,神色却甚为恼怒。

见门口有人,女子停住脚步,一双妩媚的眼眸含着盈盈水泽,陈枝不禁诧异地开口:“春、春娘?”

春娘这个时辰,才从悬壶堂出来,那就说明,昨夜她是宿在悬壶堂的!

见她面颊这般绯红,神情又有些怒意,莫非,是师父对春娘做了什么不轨之事?

这念头在脑中打转,春娘已挽住她的手臂,语气哀婉:“阿枝,陪我走走吧!”

春娘脸上红意渐退,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看起来十足地落寞,陈枝生怕她出什么事,忙搀着她:“春娘,那我送你回塞春楼。”

春娘摇摇头:“阿枝,陪我在临江的波心亭走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