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戏

折子戏

陈德心内纠结,道:“你去吧,记得早些回来,爹有礼物给你。”

陈枝忍不住又跑回来,挽住陈德的臂膀,撒娇般道:“爹,您对女儿最好了,您就放心吧,我一定早去早回。”

陈德望着她的身影一晃,便消失在暗夜,心底的忧虑更甚,心想,还是要早些将女儿的亲事定下才行,不然总是不放心。

燕子街上,灯火如昼,热闹非常。因天气渐暖,街道两侧的商贩跟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一路上,卖糖葫芦、枫糖饼、细柳箱、花环钗朵箧儿头、销金帽儿、时文书集、行灯、画烛的商贩众多,陈枝走了一路,买了一路,买了却直接递到阿鸢手里:“阿鸢,你拿着。”

“阿姊,怎买这么多?”

陈枝抿嘴笑了:“阿鸢,你平日肯定很少出门逛街,这些啊,都是送你的。”

正说着,她又跑到一户商铺前,买了一只白玉镂雕云纹水盛,举到阿鸢面前:“阿鸢,这个也送你,你平日提笔写字时正好用得着。”

“可今日是你的生辰,按理,该我送你。”

“那有什么?你送我的礼物还不多么?”她眼眸弯弯,映着烛火,璀璨如烟花,阿鸢蓦然怔住,心内涌出一阵暖意。

“她”接过,却故意板着脸道:“好,但你不许再买了。”

陈枝也就笑着点头,两人一路往忘忧酒馆走去。

远远地,便瞧见酒馆的旌旗随风摇动,一旁小巧精致的灯笼挂在檐边,散发着莹莹光芒,煞是好看。

这是一座二层楼的徽派建筑,灰瓦白墙,墙上却刻有精致的雕花,进了馆内,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让人一阵心安。

忘忧酒馆的馆主是位年逾六十的老婆婆,因亡夫姓荀,客人们常亲热地唤她“荀婆”,也将这酒馆称之为“荀婆酒馆”。

荀婆性子安静,不聒噪,客人们来忘忧酒馆图的便是这一份清静。

两人选了临窗的位置才坐下,荀婆已跟过来照应,见她满头银丝用一根乌木簪绾就,脸上虽然皱纹密布,眉眼却依稀能见年轻时的清秀。

“阿枝,要吃些什么?”荀婆的嗓音很温和,眼眸始终含着一抹悲悯的笑意。

她也是陈家猪肉铺的主顾,陈枝与她格外投缘,有时猪肉卖不完,会直接低价卖给荀婆。

陈枝朝她笑了笑:“荀婆,给我们上个逍遥鸡、包公鱼、臭干炒千张,再加一份三河米饺吧。”

说完,陈枝对阿鸢道:“阿鸢,我还从没请过你好好吃一顿大餐,这一次,算我请你的。”

等一盘盘菜端上来,阿鸢看着那大份的碗盘,足足占了整张梨木桌,不由诧异:“阿姊,这么多,我们吃得完么?”

陈枝道:“你忘了你娘和我爹了,还有贵哥,吃不完,给他们也带一些回去。”

往日的生辰,贵哥都会送她礼物,今年也一样,哪怕知晓她只把他当哥哥,他对她的态度依然没有改变,陈枝心内便有些愧疚起来。

阿鸢听到刘贵的名字,眉头却忍不住一挑,虽然知道陈枝对刘贵无意,但心内还是有些不舒服。

“她”夹了一块鱼,放进她的碗内:“阿姊,跟我在一起时,不许提旁人。”

“是是是……”她差点忘了,阿鸢可容易生气了。

“阿鸢,你近来的身子可还觉着冷?”

目光落在“她”玉色的面庞,那面容已不似往昔那般柔弱,单看“她”的侧脸,竟隐隐生出几分冷峻,令她想到青色的山峰,缥缈的云层,还有黛色无边的湖水。

“她”背脊挺直,执箸的模样十分优雅,无论吃什么都从容不迫。

听闻她询问,不紧不慢地吞咽,然后悠悠擡起眸,说道:“好很多了,那沈南星人不怎样,医术……倒还不错。”

陈枝忍不住欢喜:“我要好好跟师父学习,相信过不了多久,阿鸢会越来越健康!”

正说着话,却听楼下传来一阵女子的惊呼:“放开我,我不走,放开……”

那声音很熟悉,却有一阵含糊不清的嘟囔,似是醉得厉害了。很快,又响起荀婆温和的嗓音:“两位公子,这位姑娘不愿与你们离开,请放开她。”

陈枝脑中下意识想到一个人,看向阿鸢:“好像是春娘的声音,我们快去看看!”

楼下的喧哗声越来越大,四周的食客都被惊动,只见两位衣着石青色锦袍的公子哥,正一左一右,拉着春娘的胳膊,想要将她带出忘忧酒馆。

“不走,我不跟你们走……”春娘拉长声音,嘟囔着,面颊却酡红一片,醉得浑身都有些发软,若不是那两人拉着她,她便要倒在地上了。

荀婆挡在一旁,试图将春娘解救出来,陪着笑脸道:“两位公子,听见了吗?她不愿意跟你们走。”

那高个些的纨绔冷笑了两声:“老婆子,本少爷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否则我们哥儿两个立刻把你的店给砸了!”

矮个的也应和道:“就是!也不瞧瞧我们的身份,我们可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得罪了我们,有你的好果子吃!”

说着,便强硬地将荀婆推到一边,客人们看得气愤,可听到知县府的名头,都不敢动作,眼睁睁就要看着他们两个将春娘带走。

“阿鸢!我们一定要帮帮春娘!”陈枝焦急不已,就要往落下跑,却被阿鸢抓住手臂:“你现在下去,能帮得了她吗?”

“可……可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傻瓜,我们自然是要帮春娘,可是要用对方法。”

说着,阿鸢便俯身凑到她耳畔,在她小巧圆润的耳垂边说了几句话。

陈枝听罢,脸上露出格外震惊的神色,张了张口问:“这……这可是真的?”

阿鸢点头:“是真的,你快去请沈南星来吧,否则晚了,这场戏可就演不好看了。”

陈枝暗自咬唇,犹豫片刻,终于点头:“好,我这就去!”

待陈枝出了酒馆,阿鸢才往楼下走,荀婆虽被推至一边,但她仍跑上前护住春娘,不肯让这两个少年将人带走。

“她”也急忙赶上前,将荀婆护在身后,伸手拦住那两个少年:“放开她。”

……

夜色朦胧,越往悬壶堂走,街道就越寂静。

陈枝不敢耽误时间几乎一路小跑,月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刚才,阿鸢居然告诉她,这是春娘策划的一场计,为的就是让沈南星英雄救美。

这太令人震惊了,陈枝觉得,这方法用得很惊险,万一沈南星不肯跟她去忘忧酒馆,春娘该怎么办?

阿鸢又告诉她,那两个少年,也是跟春娘窜通好的,若是沈南星不来,便会假意放过春娘。

可她依然觉得很不可思议,没想到春娘追求沈南星这般大胆,这般勇敢。

她从未见过,像春娘这样的女子,明明是一株明艳秋海棠,在某些时候,又锋利得好似一把刀。

真希望这把刀,能让沈南星这棵修竹折腰。

陈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悬壶堂门口使劲儿扣着门扉:“师父,师父!”

沈南星刚沐浴完,本打算就寝,听见有人叩门,急忙换上竹青色长袍,匆匆走了出来。

“阿枝,何事如此着急?”

面前的女子,微微喘着气,眉眼里满是焦灼的神色,缓了一会儿才道:“师父,春娘在忘忧酒馆出、出事了……”

“怎么了?春娘怎么了?”

听到“春娘”两个字,沈南星墨眉微蹙,抓住陈枝的手臂,问:“出什么事了?”

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此刻脸上的神情是多么焦急,但陈枝看得一清二楚,她回答道:“春娘醉酒了,有两个纨绔公子缠着她,不肯让她走,师父你快去帮帮忙吧!”

沈南星转身已往忘忧酒馆跑去,陈枝跟在身后,见他跑得比一阵风还快,忍不住悄悄弯起了唇角。

师父白日里对春娘虽看似冷淡,可刚才,他明明是一副担忧的模样,也许,他心里根本就是有春娘的。

只是,他骗过了春娘,也骗过了所有人。

……

忘忧酒馆内,阿鸢还在跟两个少年对峙。

这两个少年是孤儿,一个叫袁广平,一个叫袁广志,常年饥困,吃了上顿没下顿。

偶然一日,春娘施舍了他们几两碎银,他们便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发誓要替她做事。

塞春楼人手充足,春娘不欲再多添人手,可耐不住这两人的软磨硬泡,便让他们去庖屋做帮工。

他们也是知恩图报的人,听闻春娘爱慕着悬壶堂的大夫沈南星,可那人却不解风情,每每总是冷淡待人,才替她想了个这样的法子。

春娘起初犹豫,皱着眉道:“这……不好吧?如果他不肯来,我岂不是自打脸面?”

两个少年笑道:“春姐姐多虑了,如果沈大夫不来,我们便假意离开不就好了么?我们兄弟俩以前在山神庙待得久,没在燕子街露过头,没人认识我们,也不怕被人拆穿的。”

春娘这才安下心,权当试一试她在沈南星心中是否占有一席之地。

这日,她也确是愁思百结,一杯酒接着一杯,越喝,心里就越酸越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