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生辰
庆生辰
阿鸢转身,将那幅画小心翼翼卷好,用红缨线绑紧,宝贝似的抱在胸前,径直往院门外走去。
“我去找阿枝。”
“她”步履匆匆,背影一闪,便似一阵风转出了院门,程氏摇头,无奈地叹气。
陈家大门未关,院内,陈枝背对“她”,正坐在一个柞木小凳上,手里捧着一只青花瓷碗,在认真淘洗着什么。
“她”注意到,她穿的是那件淡绿色织锦长裙,与手中画上的女子一模一样,甚至比画内的更美。
熠熠生光的金边,在夕阳的照耀下,越发璀璨,她整个人娇小俏丽,仿佛在发光。
“阿姊。”轻擡脚步,“她”已转身进了院内。
陈枝回过头,唇边露出明媚的笑,朝“她”招手:“阿鸢,你来了。”
“阿姊在做什么呢?”
走到她身边,“她”看清那青花碗内是用水浸染着的绿豆,她白嫩的手在水里轻轻拂过,小小的绿豆便自她指间漏下,混着水光,煞是好看。
“今日是我的生辰,爹每年都会为我煮一碗绿豆粥。”
陈枝认真地回答,面颊因欢欣,涌出一丝绯红,阿鸢的眸光便落在她灿若桃李的面庞上,沉声道:“我也为阿姊准备了生辰礼物,阿姊要看看么?”
陈枝瞧见“她”怀内抱着的画卷,心里猜到那便是礼物了,忙起身,将青花碗放下,又细心地揩干手。
裙衫在空中划了个小小的弧度,日光恰好落在她身上,将她面颊映得愈发俏丽。
阿鸢觉得口干舌燥,艰难地别开双目,将手中画卷递过去:“喏,阿姊自己打开看。”
陈枝接过手,却在阿鸢灼灼的目光注视下,下意识紧张起来,指尖颤了好几回,才终于笨拙地取下红缨线,小心翼翼地展开雪白的宣纸,却在看清画上的女子后,讶然“啊”了一声。
画上的女子绾着垂鬟分肖髻,一双莹亮剔透的双眸,秀挺的鼻,殷红的唇微微向上弯起,笑容灿烂又温暖,似和煦的光照亮了大地。
女子穿的也是这身浅绿色织金长裙,手中握着一株桃花,却明艳胜过桃花。
陈枝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这上面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她从未想过,阿鸢的画技这般高超,能将自己画得栩栩如生,脸上细微的表情亦很传神,几乎像是拓上去的真人。
“阿姊,你可喜欢?”阿鸢很在意她的反应,眼神紧紧盯着她。
“她”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仔细观察她,又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将她的模样和神态,通通刻在心里,才画出这样一幅画,她若是不喜欢,“她”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陈枝显然是愣住了,莹然的杏眸紧盯着画中的女子,惊讶于阿鸢的观察力,竟连她耳下的小痣也画了出来,这是她自己都没注意的细节啊……
“阿姊,是不喜欢么?若是不喜欢……”
不喜欢又能怎样呢?阿鸢拧了拧眉,道:“不喜欢的话,我再送别的礼物给阿姊。”
陈枝回过神来,将这画卷细心卷起来,擡起双眸看向阿鸢,“她”这才发觉,她的眼角微微红了,眸内盛了水样的光泽:“阿姊……”
陈枝眨了眨眸,不想让泪水落下,泪便在眼眶里打转。
她吸了吸鼻子,心里既感动又甜蜜,那种奇异的感受将她一张俏丽的脸颊,晕染得越发娇柔。
她很认真地看着阿鸢,声音发颤:“阿鸢,我……我很喜欢……还从没有人送我画呢……”
往常她收到的礼物,不是梳妆匣,便是发簪,亦或是一些可爱的小玩意。
书画这种风雅的东西,仿佛向来与她不搭边,她亦想都未想过,会有人肯为她画一幅画,且画得如此用心。
阿鸢看着她这副娇娇模样,刚想开口安慰,女子突然就扑进了自己怀里,带着一股淡淡的芳香,激得“她”瞬间浑身一僵,动也不敢动。
“阿鸢,谢谢你……你待我太好了!”
女子用力抱着“她”,声音哽咽,有一点冰凉在“她”胸口扩散,是她的泪。
心疼、怜惜,爱慕与克制,一股脑窜进“她”的脑中,“她”伸手,很想用力地将怀中人嵌入骨血,最终却只是轻柔地抚在她背后。
“阿姊,你值得拥有世上最好的东西,这只是一幅画,不要这般容易感动。否则,我会担心,别人会用一把扇子、一首诗,或是一枚玉佩,便将阿姊拐跑的。”
陈枝的心底,蓦然生出一股暖意,眼眶却更红了,在“她”怀内摇头道:“不会的,我不会被人拐走……只因为是阿鸢为我画的,阿鸢送我的礼物,我才如此珍惜。”
她何德何能,能与阿鸢成为密友?
初见“她”,那身飘逸如仙的风姿,她就在心底暗道:这是神仙般的人物,要敬着,避着,远远地看着。
可不知不觉,她依然敌不过这颗心,目光总是飘到程家小院,耳朵也时常关注着程家的动静,至于路过程家,她也忍不住悄悄瞥上一眼。
很多次,看见阿鸢坐在桃树下抚琴。
素手纤纤,在琴弦上一一拨动,恰有桃花随风落下,正落在“她”白衫上,玉色面容瞬间仿佛沾染了桃花的艳,氤氲出淡淡的粉,当真是倾国倾城。
她知道,程伯母虽在玉心绣坊做工,可程家不缺吃喝,阿鸢也不似小户人家的子女,那种通身的气度,仿似京门贵女。
陈枝想不到,这般清艳矜贵的女子,会愿意与她来往。
她父亲是杀猪匠,俗称“屠夫”,这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营生。她往后,也会成为一个屠夫,整日手染鲜血,浑身散发着血腥味道的……
可阿鸢却好似浑不在意,待她一如既往地好,她想不通,只觉得感激。
老天是很眷顾自己的,将这样好的人送到她身边。
想起过往种种,她的泪汹涌得更厉害,却又担心弄脏阿鸢的衣裳,急忙退出来。
阿鸢瞧着她肿得通红的一双眼,“噗嗤”一声笑了:“傻气,别哭了。”
擡手去擦她颊边的泪,鬼使神差地,却又将手指放在了她嫣红如花的唇瓣上,柔软的触感,令“她”爱不释手。
“她”似乎能嗅到她身上散发的幽香,心想:若是狠狠亲吻她,又会是怎样的感觉?
定是会飘飘欲仙,让人欲罢不能吧。
她的唇,既软,又幽然散发着淡淡的香。只要再凑近些,就能立刻攫取她所有的芬芳和美好。
看着她眼尾生红,可怜兮兮的模样,“她”忽然很想欺负她,想将她欺负得哭出声音来……
这些旖旎冲动的情思,似一根脆弱的弦,不停地在脑内喧嚣,“她”甚至将身子微微向前,就要俯下去。
“咳咳……”一阵低咳声,将两人都骇得大跳,阿鸢急忙松开她,陈枝则满脸涨得通红。
两人不禁往院门看去,只见陈德正从门口踏进,又低低咳了一声,脸上并没有怪异之处,看来倒像是嗓子不舒服。
他见了阿鸢,笑眯眯道:“阿鸢也在啊。”
阿鸢擡眸,对上陈老爹的一双眼,不禁心中凛然。
陈老爹虽然笑呵呵,肥胖的脸颊看着也很亲厚,可那双眼却很锐利,似乎能直接看穿“她”的心。
“她”不敢久留,点了点头:“陈老爹回来了。”又对陈枝低声道:“别忘了我们约定好的事。”
“她”与陈枝约好,今夜要一起去燕子街的忘忧酒馆小酌一杯,算是帮她庆祝生辰。
陈枝温柔地点头,唇角始终挂着一抹迷人的笑:“知道了。”
直到阿鸢走出院门,她脸上依然呈现一种如梦似幻的神情,颊边微红,连父亲对自己说了什么,都有些没大注意,一颗心只是“扑通”、“扑通”地乱跳、乱蹦。
她这是太欢喜了,是从未有过的欢喜,在一瞬间自心口涌出。
晚饭时,她将爹给她熬的一小碗绿豆粥喝了,就再也不肯吃东西,忙忙地要出门。
陈德眼里露出探究的神色,将她喊住,问道:“是跟阿鸢一同出去?”
陈枝被父亲凝重的表情吓住,不由上前挽住他的手,道:“爹,怎么了?您这副模样。”
陈德默了半晌,不知如何对女儿开口。
傍晚时分,他踏进院门口时,分明看见阿鸢脸上涌动着十足的狂思,他是过来人,怎会看不懂那眼眸里的情愫……
可转念一想,阿鸢昳丽貌美,气度超群,且才思敏捷,除却身弱,当算万里挑一的女子,“她”怎会对阿枝有非分之想,定是他看错了吧?
“爹,您这是怎么了?”
见父亲一直沉默,陈枝心里也开始担忧起来,不知道他对阿鸢有什么意见。
陈德略回过神,看着女儿俏丽莹润的脸庞,笑道:“没什么,可能是爹想多了。”
陈枝这才松了口气,道:“爹,我在外会小心的,女儿出门了。”
说着,转身便要踏出门槛,陈德忽然又喊住她:“枝丫头。”
“嗯?爹还有什么事要嘱咐我吗?”陈枝回过头,那身浅绿色锦裙将她衬得如一汪澄静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