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格战

价格战

阿鸢并非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早在幼时,娘亲便告诉“她”,“她”身世特别,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乃是义勇侯许之安之子。

要是再准确来说,是私生子。

许之安有夫人,出身谢府名满,而娘亲夕年只是许之安身边的丫鬟,身份卑微,即便生下“她”亦不能母凭子贵。

老侯爷许定边得知后无比震怒,一气之下便将娘亲赶出了侯府。

从小到大,娘亲早要提醒“她”身份一事,无论言行举止,还是学习交友,无不以更高的标准来要求“她”,“她”也都一一听从,从未有过忤逆。

只因“她”知晓娘亲的苦楚,因“她”身弱有病,娘亲为了赚钱替她看病,几乎整日都在做工,没有停歇的时候。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娘亲的容貌虽仍娴静美好,可“她”知道,厚厚的鬓发里,其实早就生了华发。

只是娘亲爱美,总要用黑发掩藏,才一直保持着往昔的风姿。

见“她”许久沉默,程氏继续说道:“娘亲就是受了这般苦楚,才不希望你重蹈覆辙,难道你希望阿枝也变成娘这般,苦等十五年,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么?”

阶级身份的僭越,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大的一件错事。

在阶级面前,她就不该以为虚无缥缈的爱情能冲破一切,那不过是她的幻想罢了!

“娘亲觉得,我跟父亲是一样的人么?”

许之安无法与心爱之人相守,那是许之安的错。

阿鸢的嗓音带了丝冷冽,又夹杂淡淡的嘲弄,“娘亲为何以为,有朝一日我们会回到侯府呢?那些人,既没有在我出生时就接纳我们母子,如今,又有什么脸面来请我们?娘亲,说到底,还是你的美梦没有做醒。”

是你一直存了要回侯府的心,是你一直切切念念要荣华富贵傍身。

这一切,都是你想要的吧?

后面的话,太过残忍,“她”终究没能说出口。

“娘亲,这几日我不会去见阿枝,我会冷静……思考你说的话,如果……”如果心底的那份情,果真这般容易斩断、埋葬,“她”自会就此放手。

但如果“她”做不到,那便是天神阻挡,也休想让“她”放手!

院内复归安静,连陈家的言谈渐渐也变得微不可闻。

程氏望着满院的漆黑,眸中泪水早已流干,风一吹过,便带了满脸的涩意。

“许之安,是我做错了,我当初不该跟你在一起,不该的……”

*

陈家猪肉铺的生意渐渐好转,炙肉卖得风生水起,又恢复了往昔的热闹。

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日酉时,当太阳的最后一抹余热洒过梁家猪肉铺时,一个身着红裙的女子身影,从燕子街头匆匆赶来。

她步伐急促,颊边生汗,手中紧攥着一个翠绿色荷包。

梁田早已在猪肉铺前等候,如今这个时辰,正值日落,燕子街上行人甚少。王阿花跟梁田打了招呼,便径直往一条小巷子走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你的猪肉卖得更便宜,那些人怎么又去陈家买猪肉了?”

王阿花早就听说,陈家猪肉铺的生意又变好了。

她脸色沉得可怕,一双细长的眼睛猛地瞪向梁田:“梁伯,该不会是你在背后捣的鬼,把主顾撺掇回陈家猪肉铺的吧?”

梁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忙道:“阿花小姐,我,我怎么敢呢?”

他生得一副憨厚模样,一双眼睛里处处透着老实的神色,穿的是极普通的灰色衣衫,看着并不像是狡邪之人,王阿花瞧不出不对劲的地方,只冷哼一声:

“你自然不敢!你要是敢,你儿子在我们王家裁缝铺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是是是……”

梁田一叠声应着,心里慌得不得了。

正是因为儿子梁土在王家裁缝铺做帮工,对于王阿花提出的要求,他才会有求必应。可日子过久了,他对于陈德父女俩的愧疚心,也与日俱增。

“阿花小姐……”梁田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说:“如今陈家被我们逼得改卖炙肉了,我看,要不然就此算了吧……”

“哼!想得倒美!”

王阿花只要一回想元宵灯会时,自己陷入的窘迫境地,就恨得陈枝咬牙切齿,“既然得罪了我,我就不可能轻易放手!”

“可这……这,他们的生意已经好起来了,咱们又能怎么干涉?”

“陈家卖炙肉,难道你梁家就不能卖炙肉么?”王阿花挑了挑眉,“你不仅要卖炙肉,而且还要卖得比他们更便宜,我看这次陈枝身边那个病美人要怎么帮她!”

“这……”

梁田心内挣扎万分,说来,他跟陈德的关系还算可以,两人在屠宰场见过好几次,也颇聊得来。

“别说这么多废话,我让你办什么事,你照办就好。”

王阿花摇晃着手中翠绿色的荷包,一把抛到地上,对梁田示意,“这是贴补给你的银钱,只要将陈家猪肉铺搞垮,到时候我不会亏待你,也不会亏待你儿子。”

“嗳,嗳……”

梁田弯下腰,伸出一双苍老的手,颤抖着将那翠玉的荷包捡起。

站起身时,巷道空空荡荡,那道红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散,早已不见踪迹。

可不就像见鬼了么……梁田在心底想,做下这些事,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对陈德?

*

四月中,雨水再次泛滥时,燕子街上行人愈发少。

淅淅沥沥的雨点,急急从半空斜飞而过,打湿了陈枝白嫩的脸庞,也打湿了铺子边上的炙肉。

炙肉一经水,便很容易坏,陈枝赶忙将炙肉收进箩筐内,扯过雨具遮挡,思索着,等雨小一些,便收摊回家算了。

极目远望,只见一个身穿蓑衣的年青男子,朝着陈家猪肉铺一路小跑了过来。

陈枝心中一喜,料想是来买炙肉的客人,可等那男子走近,擡高斗笠,她才认出,原来是刘贵。

“贵哥,怎么走得这般匆匆?”

她有些诧异,看见他肩上的衣衫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大半,急忙道:“快进铺子里来躲躲雨。”

刘贵便进了铺子,将斗笠摘下,露出一张黝黑的方正脸,神色焦急地道:“阿枝,我刚才去梁家猪肉铺转了一圈,发现梁伯如今也开始卖炙肉了!而且,他的价格卖得比咱们的低,如今,他铺子前还围了好多人争着要买呢!”

“啊?!”陈枝被这个消息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近日多雨,猪肉铺的生意又冷淡下来,她还以为是天气的缘故,没想到,原来是梁家猪肉铺又开始搞小动作了。

“看来,梁伯是成心要跟陈家猪肉铺作对了。”

陈枝头痛起来,忍不住蹙起秀丽的眉,明亮的杏眼此刻也多了一分黯然,如今又该怎么办?

“阿枝,不如咱们去找阿鸢,让‘她’帮忙想想法子。”

刘贵殷切地看着陈枝,安抚道:“你别担心,阿鸢那般聪慧,一定会有好办法的。”

是啊,阿鸢一定有办法的,这卖炙肉的法子便是阿鸢想出来的。即便梁伯也卖炙肉,“她”肯定还有办法应对,只是……

程伯母说的那番话,一直萦绕在耳边,挥散不去。

这几日,她不敢去找阿鸢,阿鸢也没有来找过她,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彼此都不熟识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贵哥,先别去找阿鸢,我先自己想想办法。”

“为什么啊?”看陈枝的表情似乎有几分忧伤,刘贵想不通,“阿鸢姑娘人很好的,‘她’肯定愿意帮咱们。”

陈枝只得解释道:“你忘了,阿鸢如今身子不太舒服,还在卧床休息呢。没准,就是因为猪肉铺这事才让她病倒的,又怎么能再去烦扰‘她’?”

“也是……”刘贵点点头,“那我就听你的,阿枝,雨停了,我帮你一起收摊吧。”

天际虽然还是雾蒙蒙一片,雨,果然渐渐收了。

“贵哥,没关系的,我自己来就可以……”

陈枝心内一阵过意不去,但见刘贵已利落地将装肉的大箩筐挑起,朝着她扬头傻乎乎笑了起来:“阿枝,我力气大,不怕,你看,我挑着一点儿都不费力!”

说着,他得意地在燕子街上转了个圈,两个箩筐随着他力道的摆动,在空中划出一个小小的幅度,但看着是很稳当的,陈枝也忍不住笑意:“贵哥,慢点!”

“是啊,可得慢点,不然摔一跤,这两箩筐的炙肉可就毁了。”

一道熟悉的女声自身后传来,陈枝还没来得及转身,刘贵看见那人后,脸上已变色:“王阿花,你来做什么?”

王阿花身着一袭石榴红的裙子,面容精致,一双细长的眼下用胭脂点燃了一圈,看着既妖娆又泼辣。

“别慌,我只是来提醒你们一声,陈家猪肉铺的好生意要到头了。”

她的语气傲慢无比,微擡起下颌,打量着陈枝略有惊慌的面庞,忽然低低笑开了:“看着你现在这样一副可怜样,我都有点心软了。”

“这一切果然是你干的。王阿花,你为什么要这样绞尽脑汁对付我们?难道仅仅是因为元宵夜,我让你丢了面子吗?”陈枝质问道。

如果只是因为这样,她并不是很能理解,那夜说到底,她跟阿鸢最终也没有对王阿花怎样。

明明一开始,是王阿花想要羞辱她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