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可谓无私乎

四月二十七,距攻克奄城已过十日。墨宪与耀锐早已率军围困秋城,子颜则与遥宁子带着赵立魏指派的副将,抵达封城城下。


昨日扎营时便听闻,城内以闻一教尊袁騖为首的法师布下奇境,整座城池彻底封闭,不仅无法强攻,连法术都穿不透城墙。封城原是虔教发源地,元尊胡铭音掌权后才改称闻一教,雷象王胡定音继位后,教众仍在此盘踞多年,想来这奇境定有 “易守难攻” 的玄妙。


子颜召遥宁子与副将们入帐商议。遥宁子认为,奇境虽险必有弱点,需先探查周遭方能定策。“袁騖躲在此地,必是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子颜转向赵立魏的部下,“三师兄与诸位去周边查探,三日后回报进攻方位。有我二人在此,定要比西面延东侯更快破城!” 众人领命退下,帐中只剩师兄弟二人。


“休想趁我出营,溜去同城。” 遥宁子盯着他,一眼看穿其心思,“你从小的伎俩,我还不清楚?少来花言巧语。”


“师兄多虑了。” 子颜笑道,“袁騖困守城中,连消息都传不出。你前日说镇山老祖或许也在城内,他们死守此处,必是怕我们发现什么。” 他话锋一转,“不过同城更可疑,炙天神宫的册子只提封城是‘封境’,对同城却只字未提。我去那边看看,半日便回。”


见遥宁子不为所动,子颜又道:“你在象城探得,封城可能关押着万象王的嗣子 ,胡铭音与胡定音的异母兄长。此人当年靠换血存活,正是元尊兄弟存在的根源,胡定音留他性命,不知为何。袁騖布此奇境,说不定是为了掩盖这桩秘辛。可这消息来得太容易,难保不是圈套。”


他放缓语气:“我回去看过晟闲了。泾阳正闹着立嗣,没有我护着,他在宫中如何自处?还有齐悯,我答应过照顾他,奄城西面山谷虽能安置流国遗民,可他总不能一辈子跟着言明硻。我如今有太多要护的人,怎会鲁莽行事?”


遥宁子依旧摇头:“此事须禀明师父,他点头才算数。”


“三日后若还无头绪,” 他轻声道,“便是师父来了,怕也会让我去同城查探。”


遥宁子终是没再反驳。不过和在炙天神宫的玄武神君联络上,神君让他由得子颜自己决定如何行事,他没有办法,只能同意,千叮万嘱要子颜带好那些神宫的宝物。


子颜将玄武神力注入了一柄金玉叉交给师兄,前段日子他已经让遥宁子和耀锐研习了如何使用神力,这边袁騖在,他也是担心师兄的安危。


送走了遥宁子,子颜要准备出发。同城的事情其实他隐瞒了不少,未告知师兄。


炙天神宫的册子中有关这两个小城奇境的记载很是简单,这封城是因为奇境族用封闭之力能将方圆三里之地封闭起来,就是神力也未必能够穿透;可这同城就非常奇怪,别说这城池建的和封城一样,对那边的奇境描述只有两个字“同之”。


玄武神君曾到这范启国打探闻一教之事,他就是从这边虔教发源之处开始,这边虔教诞生也非是这里的人特别崇拜武神,而是这后面是炙天神宫的秘密。子颜到现在才算晓得,这炙天大神并不信任后世神君,“神君”只是让他的神识轮转在世,而他的后代子嗣却是真正统治着这戍擎国。当时玄武神君就猜测炙天大神虽让神识轮转于世,却留了一股势力传承武神神力,函玉宫的秘密已印证此点。而封城作为虔教发源地,根本不是后世神宫记载的 “寻常奇境”,反倒像是那股隐秘势力的根基。


既然封城进不去,子颜就要去同城那边看下。这封境的来历不简单,不是炙天神宫册子中所描述。子颜记得在流云君书房见过奇境族记载,因而前几日特意又回到那里,取了那书出来。


“袁騖守封城,不过是吸引注意力。” 他想到。锦煦帝命大军攻打东西四城虽是误打误撞,却恰好撞进闻一教的圈套,遥宁子探得的 “封城秘辛”,怕是刻意放出的诱饵。几日前派去同城的弟子回报,那里的闻一教法师仅二十余人,守军寥寥,这般松懈反倒透着诡异。


子颜翻到过奇境族记载中 “同境者,镜像也” 的字样,忽然明了,所谓 “同之”,或许是指同城与封城互为镜像。封城越是固若金汤,越说明同城藏着真正的要害。袁騖布下封境,既阻了祗项军,也断了城内消息,看似困守,实则是为掩护同城的动作。


“欲盖弥彰。” 他将记载折好藏入袖中,而同城就像一张悄然张开的网,正等着猎物自投,却不知,入网的究竟是谁。


铜镜中的人已过了五旬,还好这袁騖说话行事尚能模仿,子颜又抬头望望桌上给陛下递信的宝匣,耀锐回来还要许久,或许那时“他”才会见到此信。


齐垣庄的话仍在耳畔回响:逝去的永远追不回来了。可要他这辈子为了其他人而活,也就只有这次了!


镇山老祖连穆望着面前的 “袁騖”,问道:“我不是让教尊封死封城,引玄武神守入局?听闻祗项军已围城,玄武神宫的人正四处探路,你到我这同城来,是不放心?”


“老祖不知覃子颜的性子。” 子颜模仿着袁騖惯有的冷硬语气,垂眸道,“此人怎会轻易入套?他定然会猜到两城的秘密在同城。封城虽设了神力屏障,只许有神力者进出,可他何等精明,怎会看不出是圈套?我怕他潜来此处,特来守着。”


连穆听完,挥挥手让弟子带 “袁騖” 下去歇息。子颜跟着弟子穿过同城炙天神庙的回廊,心中已将局势理清,方才用神法探问过,同城闻一教法师不过二十余人,皆是低阶,可疑之处全在大殿后庭,那里关着人,而连穆死守的大殿,恐怕藏着更深的秘密。


这镇山老祖不过血离族人,仙术未必到二等,竟敢如此托大,想来倚仗的不是自身实力,而是这同城的根基。这里闻一教的法师多是当年宫中流出的内官,皆是连穆的徒子徒孙,难怪对 “袁騖” 这般生疏,送他到院门口都不敢擅入。


玄武神君曾查过,同城原名 “铜城”,因盛产铜矿、擅范铸得名,范启国的国号便源于此。可真正的秘密藏在更深层:神君在此发现奇境族痕迹,探查神庙时才惊觉,范启国对炙天神庙的供奉早已阳奉阴违,各地神庙里供奉的,实则是武神石君玉,而这一切,可能始于炙天大神在世之时。


子颜知道,要揭开这一切,需先从后庭那被囚禁的人查起。而这,正是他来的目的。见送他入院的两人守在门口,他当即施法化作其中一人模样,瞬移至大殿后的庭院外。此处明显布有武神神力结界,此时他暂不敢贸然闯入,却听清了院内动静,镇山老祖连穆正在里面,似是与被囚之人对话。


院中传来的声音略显苍老,带着压抑的怒意,像是在与连穆争执。“大王子,好自为之吧,这些年我们都不容易。” 连穆的声音透着几分疲惫。


“不容易?” 那人猛地拔高音量,怒意几乎要冲破一切,“那你们倒是让我死啊!为什么连死都不肯成全我!”


晚膳时,连穆主动提起后庭之事:“教尊有所不知,这几日凝音闹得厉害。他这辈子总与法术之人打交道,竟有了些预见之力,许是察觉到祗项军正攻打此处,故意添乱呢。”


子颜放下筷子,避开面前的荤腥。他顺着话头道:“老祖也知,大王与元尊恨他入骨。这些年若不是您护着,他哪能活到现在?可我实在不解,此人既已无用,留着何益?”


“当年我原以为大王会杀了他,” 连穆叹气,“谁知大王杀了其他兄长,偏留着凝音,要他生不如死。”


“这么说,留着他仍是大王的意思?” 子颜故作疑惑,“如今祗项军都快打进来了,留着他岂不是隐患?”


连穆眼中闪过一丝阴翳,压低声音:“谁说不是呢?此事若让百姓知晓,范启国王室的脸面往哪搁?要不…趁这乱局,了断了他?” 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目光却紧紧盯着子颜,似在试探。


子颜心头一凛 。这老狐狸是想借刀杀人,当即推拒:“老祖说笑了。您这分明是考验我的忠心。此事与闻一教无关,还是您亲自与大王商议为好。”


连穆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恢复如常:“教尊多虑了,不过随口一提。”


门口突然闯进来一名弟子,慌张禀报城西范铸所发生骚乱。连穆看向 “袁騖”:“教尊怎么看?”


子颜心中一顿,面上却不动声色。


“莫非是玄武神守到了那里?” 他故作沉吟,“我原以为覃子颜对城中秘辛一无所知,看来是低估他了。”


“哼,这城中之事,查探起来最是容易。” 连穆冷笑,“范铸所与城外铜矿里的人,都是当年万象王的贵戚权臣。大王继位后,将他们贬为奴族,圈禁在此。这神守放着神庙里的胡凝音不找,反倒去看这些人,真是本末倒置!”


子颜故作恍然:“这么说,在那边劳作的,竟是大王子的母家旧部?我早听说,大王最恨的便是当年的王后家族。”


“正是。” 连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若不是王后家族把持朝政,先王也不至于荒淫无度。可惜胡凝音天生有疾,这才有了元尊和大王。”


“说到底,还是老祖当年的‘恩典’啊。” 子颜语气平淡,却精准戳中要害,当年换血保胡凝音性命,连穆本就脱不了干系。


连穆脸色微变,强自辩解:“我对大王他们从未有负。只是大王当权后…唉,他除尽王后家族余孽倒也罢了,如今连无辜者都不放过,未免太过了。”


“老祖这是同情他们?” 子颜追问,心中却暗自思忖:难道连这镇山老祖,也对胡定音的狠辣有所不满?


连穆未答,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子颜见状,起身告辞:“我去范铸所暗中查探一番,看是否真有玄武神守的踪迹。”


闻一教弟子引着子颜前往范铸所,路途尚远。子颜骑马随行,随口问起这边的情况。弟子答道,同城西面几乎全是铸范工坊,世间铜范多出于此,工艺千年未变;除了工坊,还有专门的交易市集,商人在此售完铜范,再运出范启国销往各地。


子颜心头猛地一沉,追问:“运送之人,莫非用的是祗项国商贩?”


“教尊不是认识雷家家主吗?” 弟子浑然不觉,随口道,“这边虽换了商号名称,实则还是雷尚峰的产业。”


子颜暗叫不好,怕言多有失,当即悄用神力抹去对方此语的记忆。闻一教重用雷尚峰,果然不只是借玄武神宫的因由,更要利用他遍布各地的商路网络。


说话间已到西城,子颜抬头望见一座巨大牌坊,才知这里绝非寻常作坊。牌坊上 “规范于世” 四字为相王胡羲所书,应是立国时所立。进了坊间,先见一排商铺,弟子说每年各国商户都会来此采买、定制铜范。


子颜不想被人跟着,下马时便让带路的闻一教法师回去,只说自己一人探查即可。此时城外祗项军队尚未抵达,交易商铺与客栈依旧人流穿梭,袁騖的样貌本就不惹眼,他混进人群中,转瞬便没了踪迹。


走在坊间,铜锈与炭火的气息扑面而来。商铺里陈列的铜范琳琅满目,小至钱币模具,大至祭器铸模,皆做工精绝。子颜注意到,几家客栈的幌子上虽无雷家标记,伙计却在低声用祗项方言交谈,应该是雷尚峰的产业。


他装作采买商人,在一家最大的商铺前驻足。掌柜见他气度不凡,忙上前招呼:“客官要哪种范?我们这儿有鼎辰国的方孔钱范,还有祗项的祭祀礼器范,都是新铸的。”


子颜指尖划过一枚刻着云纹的范模,漫不经心道:“听说你们能定制特殊的范?比如刻着神纹的?”


掌柜眼神微变,赔笑道:“客官说笑了,我们只做寻常器物。” 转身便要招呼其他客人。各国器物制式虽异,神宫所用唯经神守亲允的作坊,方能承制买卖。譬如玄武神宫的器物采办,向来由下属渠金坊专司其事。


当年鸣皓虽将部分神宫庶务交予雷家打理,可神器铸造关乎神力传承,历来只许神宫嫡系经手。单是这私自染指神物买卖的罪过,便足够雷家满门抄斩。


子颜压下翻涌的思绪,转身出了商铺,尚未走到工坊区,忽被几个商贩模样的人拦住去路。为首者脸上堆着刻意的热络,压低声音道:“这位客官看着面生,莫不是想寻些‘特殊’的铜范?我们铺里正好有几件稀罕物,客官随我们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