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时间的刻度
这并非懈怠,而是一种近乎苛刻的自控。
血食带来的能量固然珍贵,但每一次修炼都伴随着将神魂撕扯至崩溃边缘的剧痛。
他必须确保自己的意志永远凌驾于痛苦之上,而不是在无休止的折磨中被消磨成一头只知杀戮的野兽。
他需要秩序。
在这片被光明与时间遗忘的深渊里,他要亲手为自己建立一套独一无二的秩序。
于是,他将绝大部分心神都投入到了对那股微弱气流的观测之中。
他如同一位最虔诚的苦修士,以墙角的石块为蒲团,以滴水之声为木鱼,开始了漫长而枯燥的等待与验证。
嘀嗒。
五次心跳。
嘀嗒。
一千次滴水声后,那股自石缝中渗透而出的气流,如约增强了一丝。
它的力量是如此微不足道,仅仅是让林河额前一缕垂落的乱发,发生了几乎无法察觉的、轻微的晃动。
但这,已然足够。
林河在心中默默记下一个刻度。
他继续等待。
饥饿感如同蛰伏的毒蛇,时不时地探出信子,舔舐着他的胃壁。
伤口新生的麻痒,则像千万只蚂蚁,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对此不闻不问,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于一点,心神古井无波。
当第一千次滴水声再次落下时,那股气流的变化并未出现。
两千次。
三千次。
……
直到第九千次滴水声响起,那股熟悉的气流波动,才再一次降临。
林河紧闭的双眼,在那一瞬间豁然睁开,纯粹的黑暗中仿佛有电光一闪而逝。
找到了。
一千与九千。
这便是这片黑暗中,“日”与“夜”的交替。
虽然他无法分辨哪一次代表着清晨,哪一次对应着黄昏,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可以度量的“一天”。
一个由一万次水滴声构成的、独属于他的时间单位。
他终于在这片混沌的囚笼里,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坚实的锚点。
一种源于智性层面的巨大满足感,让他因饥饿而虚弱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不再是随波逐流的浮萍,而是变成了一位手握海图与罗盘的航海家,哪怕身处绝境,也拥有了规划航程的资格。
“你在数水滴吗?”
疯血那嘶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如同墓碑上的铭文被砂纸摩擦,带着一股令人牙酸的质感。
林河从沉思中抽离,缓缓转向那两点在黑暗中明灭的猩红鬼火,平静地回答:“我在丈量时间。”
“时间?”
疯血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胸腔深处的嗤笑,“在这里,时间是最低贱的东西,也是最恶毒的诅咒。它除了能让你的血肉腐烂,让你的骨头生锈,让你的仇恨在无望中褪色之外,毫无用处。”
他的声音里,蕴含着一种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深入骨髓的绝望。
“对我来说,它很有用。”
林河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它能让我知道,距离下一次进食还有多久,能让我把体力精准地分配给修炼与恢复。它还能提醒我,我的仇人,在上面的世界里又多活了一天。”
这番话语调平淡,却像一柄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刺破了疯血言语中那层厚重的绝望。
黑暗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两点猩红的光芒,似乎比之前更亮了一些,它们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林河,像是在重新审视一件出乎意料的工具。
许久,疯血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随你。”
说完,便再度沉寂。
林河却知道,自己这番回答,又一次向这位唯一的观众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他不仅仅是一头被饥饿驱使的野兽,更是一柄懂得思考、懂得隐忍、懂得如何将自己打磨得更加锋利的刀。
拥有了“天”的概念,林河的生活变得极有规律。
每个“白天”,他都会将那本油布包裹的《根》取出,用指尖一遍又一遍地“阅读”。
他的触觉变得越来越敏锐,甚至能从墨迹渗透纸张的细微差异中,分辨出书写者下笔时的力度与情绪。
当他的指尖再次划过那个神秘的图腾符号时,他心中一动。
这一次,他不再是单纯地感受其轮廓,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指尖,试图解析它的构成。
他惊讶地发现,这符号的印痕极深,边缘却异常平滑,绝非寻常笔墨所能为。
它更像是由某种坚硬而精密的金属印章,蘸着墨水,重重地烙印在纸页之上的。
这个发现,让林河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天机阁……
秦九幽……
这本记录着青石城无数罪恶的账册,其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森严的体系。
而到了每个“夜晚”,林河便会准时进入修炼状态。
他将白天积攒的、对仇恨的每一次回味,都化作最冰冷的意志,去对抗《九幽寒狱经》带来的非人痛苦。
他的进步是显着的。
身体在一次次的破而后立中,变得愈发坚韧。
经脉被拓宽,骨骼的密度在增加,五感也日渐超越了凡人的极限。
转眼间,六个“无光之日”悄然流逝。
第七日的“清晨”,当那股熟悉的气流波动准时传来时,林河结束了修炼。
他没有丝毫懈怠,而是开始活动自己的筋骨,将身体调整到最巅峰的状态。
因为他知道,决定他下一个七天是生是死的“馈赠”,就要来了。
他走到地牢中央,离那投食口不远不近的位置,静静地坐下。
他没有像第一次那样表现出任何焦躁与渴望,而是如同一块沉默的岩石,耐心等待着。
果然,不知过了多久,头顶那块沉重的石板,发出了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一线微光,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
这一次,林河没有躲闪。
他微微眯起眼睛,贪婪地享受着这短暂的光明,同时,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了那只从洞口伸进来的、端着木碗的手。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粗糙,布满老茧,虎口处有一道陈年的刀疤。
紧接着,一只破旧的木碗被随意地丢了下来。
“哐当。”
木碗落在地上,一些粘稠的、散发着馊味的液体溅了出来。
然而,林河的目光,却根本不在那碗残羹上。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因为他看见,在那只手收回去的刹那,一枚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黑色石子,从那只手的指缝间,悄无声息地滑落,混入了地面那些散乱的碎石之中。
那个动作,隐蔽而迅速,充满了某种训练有素的精准。
绝不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