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黑暗中的信物
然而林河没有动。
他如同一尊被瞬间石化的雕塑,跪坐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刹那凝固了。
他的感官世界里,馊臭的食物、潮湿的空气、乃至体内经脉中流淌的冰冷真气,都已然退居幕后。
唯一的焦点,是那个被烙印在视网膜上的残影。
一枚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黑色石子,混杂在地面散乱的碎石之中,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不是意外。
林河的心脏在沉寂了数息之后,开始擂鼓般狂跳起来。
他清晰地记得,那只布满老茧、虎口带着刀疤的大手,在收回的瞬间,指节有一个极其隐蔽的、违反物理常性的弯曲动作。
那动作的目的只有一个利用指缝的掩护,让石子以最自然的角度滑落,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这是经过严格训练后才能形成的肌肉记忆。
是某种暗号。
是谁?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悍然炸响。
是燕影楼的人吗?
他们发现了自己还活着?
不对,燕影楼行事,绝不会用如此温和的方式。
若是他们,此刻恐怕早已是天罗地网,或是更直接的灭口。
是云娘?
还是夜鸦残存的兄弟?
他们又是如何得知自己被囚禁于此,甚至能精准地买通风家的地牢守卫?
无数个疑问瞬间填满了他的脑海,让他那颗被《九幽寒狱经》淬炼得日益冰冷的内心,也忍不住掀起了惊涛骇浪。
但他强行压制住了立刻上前查探的冲动。
他能感觉到,地牢中央那片更深沉的黑暗里,疯血的气息虽然依旧沉寂,却像一头蛰伏的巨兽,任何一丝异常的涟动,都可能惊醒他。
在这片囚笼中,疯血是唯一的变数,既是他的引路人,也是悬在他头顶最危险的利剑。
决不能让他察觉。
林河缓缓地、极其自然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只是在平复被那短暂光亮所刺激到的感官。
他用一种迟缓而僵硬的姿态,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脚步虚浮地朝着那只木碗走去。
他表现得和一个被饥饿折磨了七天七夜的囚徒没有任何区别。他走到木碗边,蹲下身,发出的声响略显笨拙。
他没有立刻去端碗,而是伸出颤抖的手,似乎想要先将溅落在地上的那些残羹收拢起来。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冰冷石地的瞬间,他以一种极其隐蔽的动作,将感知催发到了极致。
找到了。
那枚石子静静地躺在离碗沿约莫三寸的地方。
它的触感与其他碎石截然不同,没有那种粗糙的颗粒感,反而带着一种玉石般的温润与光滑。
他的指腹在那石子上一掠而过,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下一秒,他仿佛因为虚弱而支撑不住,身体微微一晃,手掌顺势在地上一撑。
就是这电光石火般的一撑,那枚黑色石子已被他悄无声息地攥入了掌心。
成了!
林河若无其事地将地上的残羹抹入碗中,然后才端起那只散发着馊味的木碗,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步伐,挪回了自己原来的墙角。
整个过程,天衣无缝。
“你的心跳,乱了。”
疯血那嘶哑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府的审判,毫无征兆地响起。
林河端着木碗的手猛然一僵,后背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线,使其听上去依旧沙哑而虚弱:“光……太刺眼了。”
“是吗?”
疯血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洞悉人心的讥诮,“我倒觉得,是你发现了比食物更有趣的东西。”
林河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任何辩解在这样的老怪物面前都是苍白的。
他索性不再解释,而是沉默地低下头,用实际行动来回应他开始大口吞咽碗里的馊臭食物,发出的声音粗野而贪婪,像一头真正的饿兽。
黑暗中,那两点猩红的鬼火凝视了他许久,最终,缓缓地黯淡下去。
疯血没有再追问。
或许在他看来,任何秘密,在这片永恒的黑暗中都毫无意义。
一把刀,只需要锋利就够了,至于刀柄上多了些什么无聊的刻痕,无关紧要。
林河飞快地吃完了那份“馈赠”,将木碗放在一旁。
他靠着墙壁,蜷缩起身体,摆出了一副正在消化食物、恢复体力的姿态。而他那只紧攥着石子的手,却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下,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调整着呼吸,将心神缓缓沉入掌中。
那枚石子约莫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浑圆,触手生凉。
他用指腹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摩挲着。
忽然,他的指尖一顿。
在石子光滑的表面上,他摸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人为雕琢的刻痕。
那刻痕很浅,若非他如今的触觉远超常人,根本无法发现。
他屏住呼吸,用指尖顺着那道刻痕的轨迹,一遍又一遍地临摹着。
那是一个图案。
一个由三道不规则的弧线,共同组成的一只……
乌鸦的侧影。
轰!
林河的脑海中,仿佛有万丈雷霆同时炸裂!
他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尽数涌向了头顶。
那颗被他强行压制住的、狂跳的心脏,此刻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战鼓般轰鸣作响,几乎要震裂他的胸膛!
夜鸦!
这是他亲手创立的情报组织“夜鸦”的最高级密记!
除了他和云娘之外,只有寥寥数名最核心的元老,才知道这个图案的存在!
他们还活着!
他们没有放弃!
他们……
正在黑暗之外,寻找着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暴的暖流,从他心脏最深处轰然涌出,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那暖流是如此灼热,如此汹涌,竟连《九幽寒狱经》带来的刺骨阴寒,都被暂时驱散了些许!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与绝望之中,终于,有一缕来自过去的光,穿透了层层壁垒,照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