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黑暗的脉搏
他静静地坐在原地,并未立刻起身。
那是一种奇妙的、介于虚脱与新生之间的感觉,仿佛整个人被彻底碾碎后,又以一种更加坚硬、更加致密的形态重新拼合了起来。
痛苦的余烬仍在四肢百骸中隐隐灼烧,但在这片焦土之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掌控感正破土而出。
他缓缓抬起手,在纯粹的黑暗中五指微张。
空气的流动是如此清晰,带着不同方位的、极其细微的温度差异,仿佛一幅无形的地图在他掌心展开。
他甚至能感知到自己呼出的气息如何扰动了这片沉寂的空气,然后缓缓沉降,最终消散。
这片囚笼,正在赋予他一双新的眼睛。
他撑着地面,双腿发力,整个身体以一种缓慢却无比稳定的姿态站了起来。
双脚踩在坚硬的石板上,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脚底攀升,却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让他战栗。
如今,这股寒意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同源的呼应。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间。
那根被他仔细打磨过的、尖锐的鼠骨,正静静地别在那里。
它粗糙、简陋,甚至还带着一丝无法洗净的血腥气,但当林河的指尖触碰到它那冰冷的表面时,一股无比踏实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是他的武器。
是他在这片黑暗中,用智慧与狠厉为自己赢得的第一份尊严,也是他复仇之路上,亲手砌下的第一块基石。
他没有急于再次修炼,也没有沉浸在力量增长的虚幻喜悦中。
疯血的警告言犹在耳恨意是最低级的燃料。
他需要的是冰冷,是绝对的理智。
于是,他开始行走。
一步,又一步。
他的步伐极轻,落地无声,像一只幽灵在丈量着自己的领地。
他从地牢的东墙走到西墙,一共是九步。
从南墙走到北墙,是十二步。
他用手掌抚摸着每一寸石壁,感受着那些粗糙的纹理、湿滑的青苔,以及某些石缝间传来的、微不可察的空气流动。这里的一切,都必须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最终,他停在了那个不断有水珠滴落的角落。
嘀嗒。
一滴水珠从岩缝中渗出,在重力的牵引下坠落,砸在下方的浅坑里,发出一声清脆而空灵的回响。
林河缓缓蹲下身,闭上了眼睛。
他将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这单调而富有节奏的声音里。
他开始用自己的心跳来计算,那是一种在燕影楼训练时便已烂熟于心的、最原始的计时方法。
一次心跳,两次心跳,三次,四次,五次……
嘀嗒。
又一滴水珠落下。
不多不少,恰好是五次心跳的间隔。
林河没有动,他继续计算着。
他要确认这是否是一个恒定的规律。
因为任何规律,都意味着可以被利用。
一刻钟过去,半个时辰过去。
水滴落下的节奏始终精准如一,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沙漏,在以最冷酷的方式,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就在他几乎要将这声音与自己的呼吸融为一体时,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被他那已经变得异常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了。
来自石壁缝隙的那股气流,似乎……
变强了一点。
那变化极其微弱,若非他此刻心神高度集中,根本无法察觉。
那股气流不再是之前那种死气沉沉的流动,而是带上了一丝鲜活的“推力”,仿佛在遥远的外界,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气压。
林河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立刻将注意力从水滴声转向这股气流,同时在心中默默计算。
大约过了百余次心跳之后,那股增强的气流又缓缓地、恢复了原状。这是什么?
风吗?
是外界的风,通过某种曲折的通道,将它微不足道的力量传递到了这地底深处?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林河的脑海中浮现。
他想起了清溪村的日子。
每日清晨与傍晚,山谷中的气流都会因为温度的变化而产生对流,形成固定的山风。
如果……
如果这股气流的变化也是有规律的呢?
这是否意味着,他可以借此来判断外界的时间?
判断那是清晨,还是黄昏?
这个发现,让林河那颗被疯血告诫要保持冰冷的心,也忍不住泛起了一丝灼热。
在这片被光明遗弃的绝地,能够感知到时间的流转,其意义不亚于在无尽的汪洋中找到了一座可以辨别方向的灯塔。
它能将人从无休止的、足以逼疯任何人的混沌与麻木中拯救出来。
他没有再继续探索,而是缓缓退回自己最初的墙角,重新盘膝坐下。
他知道,自己不能急。
今天,他确认了水滴的节奏,发现了气流的变化。
明天,他或许就能找到这两者之间的联系。
后天,他也许能从投食口守卫那转瞬即逝的脚步声中,分辨出更多的信息。
一点一点地,他要像一株生长在岩缝中的顽强藤蔓,将自己的根须,探入这片黑暗的每一个角落。
他要将这片囚笼的每一个秘密都挖掘出来,将它的脉搏,与自己的心跳合二为一。
直到有一天,他能彻底掌控这里。
然后,再亲手……
打碎它。